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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骑手(全) 作者:红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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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不要说是去生活去闯业。大家只知道林则徐禁鸦片,让皇上给流放到新疆去了。那里自古是流放地呀。

                          盛世才的心跳得别儿别儿的,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他的那些狂言是很麻烦的。他给夫人说个大概,邱毓芳也傻了。谁不知道总司令对盛世才特别关照呢。邱毓芳真急了,急得直揪头发,看丈夫时满眼忧怨,盛世才恨不得把舌头撅下来。

                          “本来这是个机会呀,丈夫!”

                          “新疆太苦,我怕你受不了。”

                          “就是地狱我也跟你下呀,何况那里生活着几百万人,我们就生活不下去?

                          林则徐流放新疆,不是还有个降旨扫长毛的机会吗?”

                          “总司令会放我一马的。”

                          “但愿如此。”

                          邱毓芳从来没有对丈夫生过气,这回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连几天讽刺挖苦,盛世才脸上的肉突突直跳。

                          盛科长瘦了一大圈。能不瘦吗?夫人越闹越凶,女人再贤慧遇上这种事会没完没了的。盛科长继续往下瘦,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双眉紧锁,眼神忧郁,在南京总部出出进进,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盛科长一眼。大家基本上都知道盛科长的故事,酒后狂言,要出阳关,金树仁主席立马派人来请,去做现代班超,多好的事情呀。有人就对上峰说:“让人家盛科长去嘛,去新疆又不是去北平上海当封疆大吏。”上峰笑笑不吭声。总司令不吭声谁敢吭声。

                          盛世才要去新疆的消息传到总司令那里,同时也传遍了南京城。总司令忽站起来,“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一个小小的科长去边疆服务也是为国家效力嘛,很正常嘛。”

                          陈诚说:“要削平北方军阀,就不能丢掉盛世才,有点有点太可惜了,他是很优秀的军人,应该留在总部,或者中央军里。”

                          “整个南京沸沸扬扬,不放他走,好像我蒋某人不支持边疆建设。”

                          “另选一个人也行啊,黄埔学员有的是。”

                          “他们都不行,他们会在戈壁滩上销声匿迹,盛世才跟他们不一样,盛世才是日本陆大高材生,据说在东京还热衷于社会主义,有左派思想,新疆与苏俄相邻,张学良比不上他,金树仁更差。”

                          “这种阴鸷之人,非总司令驾驭不可。”

                          “大家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他的夫人很了不起,坚决支持丈夫去西域做现代班超。”

                          “她可要独守空房喽。”

                          “她跟丈夫一起去新疆。”

                          “有这种女人?”

                          “南京的妇女界闹翻了天,她们把邱毓芳比做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娘希匹,我是沙皇吗?我流放盛世才了吗?赶快想个稳妥的办法,平息这件事。”

                          “学生想好了,盛世才一生的抱负就是当将军,他现在是上校,我们可以给他升一级,给个师长干,有兵权的师长,他会满意的。”

                          “让他到江西去剿匪吧。”

                          “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去新疆。”邱毓芳跟个将军一样,大手一挥,“我们已经答应金主席了,我这几天翻地图查资料,西域太神秘了,刘曼卿①能独身闯西藏,我们是两个人不能闯新疆吗?”

                          ①刘曼卿:1930年孤身一人闯西藏,恢复了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的直接联系,成为轰动一时的巾帼英雄。

                          “陈诚可是亲口对我讲的,正规师的师长。”盛世才很不甘心。

                          邱毓芳声嘶力竭,“你的志向就是一个师长吗?”

                          “夫人你想想啊,我一直给人当幕僚,做梦都想带兵,师长可是独当一面的司令官呀。”

                          邱毓芳冷笑,“活人要有志气,把你搁冷板凳上这么多年,现在才想起来用你,姑奶奶我不稀罕,没有这个鸟师长我兴许会留下来。给个师长大爷我偏要远走高飞,叫新疆方面看看,我盛世才是放弃了将军的位置到大西北来的。”

                          盛世才还在嘟囔,夫人不客气了,“你咋像个娘儿一样,你再嘟囔小心我拿大耳光子贴你。”

                          第一部(6 )

                          红柯

                          马营长比大家都小,大家都听他的,把他当自己的首领。他们唱那首黄土旱塬的悲怆的花儿: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了由不得个家(自己);刀刀儿拿来头割下,不死还这个唱法。

                          古歌的旋律掠过黄土黄沙黄草黄风,掠过滔滔的黄河和无垠的蓝天,跌宕起伏,呈现着一种朴素而鲜烈的美。

                          马营长说:“命苦的汉子才唱花儿,跟我马仲英干事要流血掉脑袋。”

                          弟兄们把手纷纷摞在他手上,好多手摞在一起跟城垛一样。弟兄们说:“你是我们的尕司令,我们跟你干。”

                          尕司令这个称呼就这样叫开了。

                          那年春天,塬上儿子娃娃都闻到自己骨头的芳香。老人们大叫:娃娃们要反了。

                          那年春天,塬上的女娃娃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少女的天颜。河冰刚刚消散,柳枝依然黑着,野草依然是枯黄色,女娃娃已经艳若夭桃。她们很小的时候就由父母做主许配人家。她们是有主的人。

                          那年春天,儿子娃娃的骨头长硬了,像灌浆的麦穗,显出钢刀的锋利;眉毛长成了一把刀,嘴角长成了一把刀,整个人寒光闪闪,唤醒了少女夭桃般的梦幻。

                          父亲告诉女儿:“本该等你十六岁再送婆家,你男人要开杀戒,得提前过门。”

                          少女沉默不语,她十四岁,懂事了。母亲利利索索收拾嫁妆。父亲说:“你男人对你动刀子你不要躲闪,你是他妻子,你的血是属于他的,他用刀子喝你的血就算跟你过了一辈子。”少女脸色苍白,血全聚在胸口,鼓鼓囊囊绾成了花苞。

                          父亲说:“男人杀你的时候,你要望着他。在妻子的注视下能拔出刀子的都是血性汉子。”父亲说:“记牢!”少女说:“记住了。”父亲拍拍手到窑外晒太阳,就像干完一桩轻松活。

                          那年春天,儿子娃娃们穿上黑衣黑裤,去岳丈家行大礼。订亲后每年都要拜见岳父岳母,只有行大礼时才跟未婚妻见面。少女端上茶,递给未婚夫时互相瞪—眼,对方的品貌由这短暂的一瞬间来判断。

                          这一辈子的幸福迅如闪电,双方都使出生命全部的悟性来解读这短短的一瞬。

                          回家路上,小伙子和父母侧耳倾听。要是塬上没有歌儿响起,男人的一生免不了是荒凉的。因为少女情不遂愿,嫁给他是父命难违,忧怨是两个人的。丈夫的钢刀快而不柔,与对手拚杀时随时都会折为两截。丈夫只能用半截钢刀去浴血奋战。那半截钢刀便是男人残缺不全的人生。

                          回家路上,父母会把儿子丢在沟里,叫儿子再等等。父母是过来人,知道花儿是荒原的生命之所在。花儿萦回飘转,儿子的生命才有光亮。

                          大多男人体验到的是孤独。沟梁上除了嗖嗖飞窜的冷风别无他物,更不要说那艳若桃花的女子了。你赢不到女子的歌声只能怨你自己。你遭受孤独的同时还要照顾战马和钢刀。没有女子之爱的骑手是石头中的石头。他们没有生命的春天,破阵时最先倒下的往往是他们。他们带着残损的生命去破阵,敌人的兵刃就会从残缺的地方给他致命一击。歌手是这样唱他们的:没有芬芳没有睡眠大气中的火焰焚烧我的家园席卷烈火的乌鸦静穆地滚过沙漠骆驼流着古老的泪水发出血的声音和烈火自尽的声音这首古歌最早没有歌词。歌手们唱了好多世纪,唱不出确定的词来排解骑手的孤独和悲怆。那是一种真正的孤独,上天给了他女人,他却无力从身上抽出那根肋骨。他冲向敌阵时没有铠甲,他去拚杀时后背是敞开的;他是那么易于受到伤害。没有女人之爱的骑手跟没有淬火的钢刀一样易于折裂。女人是上天降给骑手的清水。骑手没喝到水,却要去横越大戈壁,这样,他的血液便少了一半;别人是血水,他必须是血块。

                          歌手们只能唱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曲调,谁也无法捕捉曲调的内容。

                          那年春天,尕司令去行大礼,看见未婚妻时,他暗暗吃惊,心中陡然响起那支《白牡丹令》:白牡丹者赛雪哩;红牡丹红者破哩。

                          塬上的甜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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