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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苍茫组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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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你还想要什么呢?没进过鬼门关的人,是不知道活着有多好的。
  多想活着啊。
  是谁在唱歌?微弱的歌声隔着草叶透进来。那么好听。
  听见了。唱歌的那个人,你再唱啊。
  崖 上
  一道雄关横立在草地出口。才出草地的红军鬼瘦鬼瘦,望着两仞高山,愁得头皮发麻。
  枪声响了一天,无果。山如刀削,又有坚固工事,难办呐。肖良仰着脸发呆。小许在数子弹,数了又数。
  形势明镜似的。孱弱的红军被卡在了关口之外,白军主力正潮水般涌来,半天就到。白军主力一到,从关隘里打出,居高临下,红军就只有再往后退却了。往后是什么地方呢?不是别的地方,那就是搏着命才走出来的大草地。那不是草地,那是红军的坟场。退回了大草地的红军,就剩死路一条。
  拂晓,总部和军团一群领导在蒙蒙白光里,涌到了红九团这里。
  小肖,又指望你们红九团了。他们说。
  正面攻击仍然要保持。他们说。红九团的任务,是派出一支突击队从侧后的山崖往上爬。但白军观察视角甚好,难保不被发觉。一旦发觉,就改成强攻。说什么也要上到山顶去。
  总部和军团领导围着肖良,黑糙的脸上严肃得出霜,眼睛里却含着热望。肖良说我明白。  有什么要求吗?他们问。
  “要吃点饭。”肖良说。“一点就行。”
  “子弹,手榴弹。手榴弹能给一百个吗?”肖良说。“搞不到,八十个也行。”
  一百个手榴弹,过了草地的红军,几个团也没这么多了。
  行,给你搞一百个。他们说。我们从别的军团调,一小时后给你。
  军团长把马牵过来:“一小时内,吃完它。”
  军团长紧紧绑腿,一步步走远。
  肖良带上去的喔鋈耍际前じ鎏舻摹3怂托⌒恚鸬亩际窃谠乒蟛尉纳矫瘛L辶茫崤郎健=枳攀旌吞俾遣淮笠换峋团实搅税肷缴稀
  到底叫白军看到了。白军的侧射火力刮刮地扫过来,山崖上沙石泥团乱飞,叫人睁不开眼。
  山顶上的手榴弹纷纷下坠,都是延了时的,到半山崖就炸了。直炸得山壁上的红军喳喳直叫,大鸟捕食般撒手扑下山谷。
  红九团的人伏在山崖上,一动动不了。
  怎办?肖良在想。这就上不去了?他在问自己。
  想到关隘要是打不下来,就还要折回草地去,他的血都要开锅了,就要蒸成了红喷喷的热气。他脑袋都晕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热血蒸得飘了起来,直直就要飞上腊子口的山尖上了。他知道自己剩的血已经不多了,但靠着剩下的这些热血的蒸腾,他非飘到山顶上去。
  “同志们,坚持住啊!”肖良嚎着嗓音长嘶着,叫声像被狼刁在了嘴里的羊。“抓住啊,我们再不能回草地上去了哇,军团长的马都叫我们吃了!再回草地就只有死路一条哇……”
  不能回草地去!不能回草地去!他就这一个心思。要是再回到草地,见了到余秀梅的魂魄,他怎么交代呢?余秀梅用自己的死换了他的活,他就这样窝囊地又活回草地去了?再回了草地,红军就真的一个出不来啦!
  肖良的手指死死抠住石缝,机枪手榴弹全不知觉了,一心只在向上爬着。他深信只要爬上去一个人,就能上去第二个。上去了,红军就有救了。
  山壁上的红军再次蠕动起来。
  上去了!
  接近崖头时,肖良一气丢了几个手榴弹,死死伏在石头下。待炸声响起,翻身一跃,上到了山顶。几十米远有个地堡,地堡两边连着战壕。地堡里的白军见上来了人,机枪火力一顺,把肖良盖在了石头后。
  小许上去了。
  小许手上的冲锋枪突突响了。直直地站着,也不隐蔽。喊他也不理。凶急的火力叫地堡里的白军顿时缩了头。被压在山崖上的红军趁势猛爬,又上来了几个。好多手榴弹朝地堡丢去,有几个丢进了里头,炸开了。四下战壕里的白军失了地堡火力的支持,立马就顶不住了。
  红军吹起了冲锋号,喊杀声如雷阵打滚。一面红旗上了山顶,插住了。飘。风好大。山野被欢声填塞了。山漕里人人在笑。
  山顶上的人也在跳脚。欢声中,小许跳了几跳。肖良心说小鬼头刚才那山攀得好,火力也好,站着猛打,不怕死,像红九团的传人了。他挤过许多欢跳着的红军走到小许边上,照着后脑一巴掌:“嘿,伙计,没受伤吧?”
  说话间他自己先要倒退了。他一辈子再没见过这样的奇事,面前的这个小许,分明不是原来的那个。小许哪里是这样子的呢。
  骨冬一声,小许直直躺倒了。
  肖良忙掏胸口,凉完了。一星热没有。扯开衣裳一看,胸上腹上五六个弹洞,洞多皮少,都连不成片了。血凝成了黑紫。早死了。肖良知道了,持了冲锋枪爬上来的这个小许,已经是个死人了。是死了后上来的。有个不死的魂送着他上来的。关于红军的灵魂,这一路他见多了,已经深信不疑。
  拿剌刀在山顶上掏了个浅坑,把后生安进去了。山顶上的红军都来帮忙。那支他背了两万多里的冲锋枪也放在了坑里。到掩土的那刻,肖良又把冲锋枪取出来,自己背上了。他心说小鬼头,不是我舍不得,实实是红军的枪已经很少了,再丢不起了。
  要下山时,肖良也倒了。红九团的官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山下的路边上,急慌慌地四下找军医。
  傅连璋医生赶来看了。傅连璋医生对围在一边的总部的领导们说:“英雄,除了英雄,我再想不出别的字。你们想得到吗这个人,十根手指头,有八根折断了。他就是这样爬上了崖壁的。”
  尾 声
  余秀梅死了;
  参谋长死了;
  小许死了;
  在贡水之滨一起踏上征途的红九团一千六百余名兄弟,剩不到两百人了。
  号称十万的中央红军就剩几千人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差不多都死了。差一点就死光了。
  肖良粗粗回想了一下,从在瑞金城外的贡水边差点被枪毙算起,这一路下来,竟有十九次走近了鬼门关。有几次其实已经进去了,却又被更有力气的那个魂魄硬拽了出来。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他相信在这一趟长征中能够活下来,以后,收命的小鬼们是再拿他没办法了。他死不了了。
  黑得像树皮,瘦得像鬼了,但灵魂还在。病歪歪手指一戳就要倒了,但灵魂还在。只要灵魂还在,在吃过三几天大油大肉之后,睡过三几夜美滋滋的囫囵觉之后,脸上就会红起来的,身上就会胖起来的。换过了一身新的军装,把驳壳枪擦亮,再找来一根牛皮腰带系上,就又是一个像石头狮子一样结实的红军团长了。红九团依然会在他的吼声下变成猛虎一般的部队,就像在江西苏区一样。不,比那时还在厉害十倍。你看看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人种,人精,人里的金子,人里的九头鸟,有九条命的打不死的那种人。由这些人组成的红九团谁还惹得起呢?谁不要命了,就来试试吧!
  红九团还在。红九团的旗帜还在。红九团还有足够的种子。不是吗,就现在,红九团依然集合着五百多人。地地道道一个团,还有跟人拼命的力气。只要给红九团一块地,一洼水,这些种子立即就会发芽开花结果,十天半月又岢こ梢桓鼍奕恕
  余 韵
  1994年,肖良年事已高,住在北京颐养天年。腿直腰硬,每天都到紫竹园步行两个小时。记性也好,没事就看书写大字。学问天天见长,字好得能贴上墙。子孙们笑他一辈子工农子弟兵,临老了,竟成了知识分子,再这样,钱钟书怕都要上门来讨教。当年的军团长来看他,说小肖,你的下一个任务,是活到一百岁。
  “感谢首长信任。”肖良笑呵呵地说。他想离一百岁,也不太远了,这个任务说不定完得成呢。
  这期间有不少长征的书出来,他每本都看。看多了,觉得各各有似的地方,也有不似的地方。他就想自己应该写一本关于长征的书,讲讲长征中的故事,还有自己对长征的看法。
  追忆往事,属老者的专能。当你还未能老迈,你想不清的。往事于老者,不是越去越远,相反,是越走越近的。往事像是轻浮在篱笆上的水汽,无根无梢,羞羞怯怯。年轻时,心急气躁,走路生风,不到跟前就把往事吓跑了。到年纪越来越大了,心境越来越平了,富贵尊荣都不在眼了,一生的对手们都死光了,安闲地在走在夜晚的街灯下,往事就都那么乖巧地在篱笆那边伏着,睁着安分的大眼睛毛茸茸地看你,你就可以靠近了。
  肖良就开始想:长征到底是什么呢……
  不错,“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还是什么呢?许多感觉与往事在交织着。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
  他病了。住进了301医院。
  “不要再想了,这些事情,留给后人去说吧。”来看他的人都这么劝他。他答应了。是了,留给后人去说吧。
  又想:这毕竟是不一样的。后人,他们能像我们一样了解长征吗?他们眼里的长征,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长征了。他们眼里的长征,只能是众说纷云了。
  在思想中,他的病情越来越重。然而他还在思想。那两万五千里的行程,那前后两年里的苦难悲怆,都已深深溶铸在了他的生命中。他的肉体与心灵的每一个孔洞,都浸透了那段充满了悲情的战歌。他从前一直知道那是一处不能触动的地方,从没深深进入过。他以为在经过了六十年的漫长岁月之后,他应该可以冷静地对待了,就像看别人写的史书那样。他知道自己错了。在抑制一旦解除的那刻,长久地蓄积在每一个细胞中的能量便如洪水般一齐释放了出来,终于把他老迈的身体的堤岸冲垮了。
  这样也好。他想。
  你们听着。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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