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荣耀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食草家族 莫言-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话皮子们一齐学舌:
  “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问:
  “青狗儿,你知道你娘的下落吗?”
  青狗儿嘲讽地说:
  “新鲜新鲜真新鲜!你还能想起俺娘。俺娘来啦。”
  我从花的缝隙里,看到我老婆穿着一身破衣服站在我的尸体旁。
  她满面怒容,在月光下宛若一块微红的钢锭。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反革命!她骂道,你忘恩负义,抛下一家老小,化蜂化蝶,到处拈花惹草,死了都寻不到家门,真是苍天报应。地里的野草长得比庄稼都高了,栏里的牛羊瘦得像鱼刺一样啦,房顶上的青苔都比铜钱厚啦,院子里净是野兔子。你不管不问,要你这样的丈夫还不如要条狗!嫁你这样的丈夫还不如嫁匹猫。
  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青狗儿,梅老师怎么样啦?”我问。
  “爸爸,你临死都不忘风流!”青狗儿说。
  梅老师手持教鞭,站在我的尸体旁。她用教鞭挑开花朵,忧伤地看着我的面容。看一回,叹口气,扭身就走啦。
  我感到了难以排解的孤独。
  我想起了女考察队员们托我带给县政府的那封信,便大声吼叫起来。
  青狗儿问:
  “爹爹,你咋呼什么?见到梅老师你又后悔死去了是不是?”
  “不是!有一封信,应该托梅老师带给县政府!”
  青狗儿说:
  “那封信早在报纸上登出来了,你临死都在梦里!”
  我被儿子打击得就想撒手而去啦,但一句话梗在喉头,不吐不快,便说:
  “青狗儿,好儿子,你通仙人魔,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色色都知晓,请你告诉爸爸,纺锤是什么?”
  “纺锤就是纺锤。”
  “还有,人为什么要生蹼呢?”
  “人为什么不要生蹼呢?”
  他再也不搭理我,率领着那群小话皮子们到阿菩树下采集蓝眼睛花。他们飞快地挪动着小腿,形状滑稽可笑。他们要用花朵埋葬我。
  花朵越集越多,月光渐渐消逝了,清凉的夜风中洋溢着的湖水味道消逝了。伴随着我的是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花香。
  我挣扎着往外钻。钻呀钻,用力钻。终于把脑袋伸了出来。
  小话皮子们惊呼着:
  “青狗儿,爸爸钻出来了!”
  青狗儿说:
  “人都是不彻底的。”
  我认真思索着他的话。人都是不彻底的。人与兽之间藕断丝连。生与死之间藕断丝连。爱与恨之间藕断丝连。人在无数的对立两极之间犹豫徘徊。如果彻底了,便没有了人。因此,还有什么不可以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宽恕?还有什么不可以一笑置之的呢?
  我儿子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我真为他骄傲!


  第一章
  湖水动荡不安,在碧绿的月光下,翻腾着一道道田塍般的巨浪。
  他们逃出村庄,仓皇如丧家之狗,在绵密的、生满倒钩和硬刺的灌木林里盲目地冲撞着,在陷没膝盖的泥泞里挣扎着。后来他们穿越了洼地里茂密的芦苇,到达湖边。湖水因为翻腾,湖底的淤泥和水草泛起来,所以有腥与臭的味道。月光下,湖里浪花呈现一种浅浅的蓝色,不知因为什么原理。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湖边停下来,两颗心合着同一的节奏跳跃,两张嘴用同一的频率喘息,至少我认为是如此。如此这般,月如冰霜,他们紧紧缩着脖子,湖里溢上来的气味涂在他们的感觉上,好像油漆一样。
  芦苇在他们背后翻滚起来,前边的弯下腰,后边的直起腰——此起彼伏——宛若追逐着的长浪,好像要把他们驱赶到湖里去。
  我也不清楚是谁把我搡到芦苇地里去——几秒钟前我还在《生蹼的祖先们》里和手上生蹼的梅老师搂着脖子亲嘴呢,怎么一眨眼就进了芦苇地?墨绿色的芦苇高大粗壮,“和尚”鸟纺织精巧的草窝窝一排排悬挂在芦苇的茎叶上,羽毛未丰的鸟雏张着金黄的大嘴,等待着食物。有几条竹节般的细蛇沿着芦苇的秆儿往上爬,它们很笨拙,爬到距鸟窝不远的地方就跌下来,跌下来再往上爬。爬不上去,誓不罢休。这景象令我胆战心惊。我分拨着芦苇,像摆脱噩梦般地往外逃跑;芦苇冰凉黏腻,如同毒蛇。四周响起咯咯的呜叫,是毒蛇在鸣叫还是和尚鸟在呜叫?
  我的童年时代,原来并没结束。仅仅因为迷途,我就痛哭失声。
  一道道凛冽的月光照耀着芦苇,芦苇上盘缠着的毒蛇都昂着头,张着口,嘴里叉舌飞快地点着,像一束束灼热的小火苗子,蛇嘴里冰凉潮湿的气息喷吐到我的脸上,不由我不哭。
  但我毕竟从芦苇地里钻了出来,回头观望,那弯曲的长蛇因为愤怒通体发了亮,好像扭曲的火舌,映照得每一株芦苇纤毫毕现。我本能地向着站在湖边的两个人靠拢过去。我看到他们的眼睛凝视着湖上凝结了的奇异浪花,不由地眼睛也发直:浅蓝的浪花缓慢地翻腾,沉闷如雷的呼隆声在水底翻滚着,让人感到湖面上随时会腾起冲天的浪柱。
  沉默片刻,我用一个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一个人的腰,但两个人同时飞快地转过身来,好像我把他们吓了一跳似的。四只金黄的大眼惶惶不安地盯着我。我的身高不及他俩的膝盖,可见他们身材高大,犹如两株挺拔修长的芦苇。
  “你们是谁?站在这里干什么?”我胆怯地问。我胆怯的问话一出嘴竟然气势汹汹,好像在审判这两位高大的青年。
  他们转动着金黄的大眼看着我,麻木着脸,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


  第二章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的衣服又短又瘦,扣子把扣眼撑得很紧,随时都可能脱落。半截生着纤纤细毛的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四只大手,一阵阵哆嗦着,像四只傻乎乎的小动物。我还记得他们头上生着柔顺的黄头发,唇上生着柔软的黄胡须。总之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两个处处显示出局促不安、心事重重的青年。
  那时候我重复着上边的问话。
  声声逼得紧,他们是非回答不行了。
  “我是大毛。”
  “我是二毛。”
  “我是二毛的哥哥。”
  “我是大毛的弟弟。”
  “我们是双胞胎。”
  “母亲一胎生了我们俩。”
  “她一生下我们就死了。”
  “我们父亲这样说。”
  “是不是母亲一生下我们就死了?这仅仅是个传说。”
  “也可能没生我们时她就死了?这仅仅是个传说。”
  “她可能被人给强奸啦。”
  “她可能被人给暗害了。”
  “现在我们站在这里看湖里的风景。”
  “湖里的风景很好看。”
  “看完了风景我们要到湖那边去。”
  “我们要游到湖那边去。”
  “我们的爹昨晚死啦。”
  “他死啦还睁着眼睛。”
  我听说他们俩经常处于一种如醉如痴的状态。你对我说过,从他们刚刚能站立行走那天起,他们的眼前,就周期性地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的身影。她披散着头发,脸皮紧紧地贴在颧骨上,好像轻轻一划就会绷裂。这个女人站立在黑暗的墙角上,悲悲凄凄地注视着他们。有时候她还会发出一声奇怪的抽泣声:咯——咯——咯——,好像患胃溃疡的病人在饥饿时发出的声音。每逢她站在黑暗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时,寒冷便如潮滚滚而来,使他们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叩击。她是个什么人呢?随着年岁的增长,兄弟俩猜测到这个女人就是他们的母亲。她有时候敞着怀,胸脯上的一道道抓痕触目惊心,血腥味焕发出来,令他们的恐怖更加深刻。


  第三章
  在一个温暖的夏夜里,金黄的月光从破烂不堪的窗棂间射进来。
  月光涂在乌黑的墙壁上,墙壁上伏着一只翠绿的大肚子螳螂。它高昂着头,高举着蜷曲的前腿,一动也不动。后来月光又转移到房梁上,梁头上悬挂着一只紫红色的、落满灰尘的纺锤。院子里的野草梢上,蝈蝈们发出凄婉的叫声,肉足的小兽在野草之间行走,走出沙啦沙啦的声响。我听他说那一夜兄弟俩同时从睡梦中惊醒,那一夜他们刚刚过了九周岁的生日,虽然他们的身高体重都超过了与他们同龄的男孩,但他们的心灵则较之同龄男孩要脆弱要单薄要幼稚。那个女人的魔影死死地纠缠着他们,恐怖压迫了他们的心灵。他们同时惊醒是因为他们同时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手抚摸他们的面孔,是因为他们同时嗅到了那只手上的、像青蛙肚皮上的又冷又腥的气息。
  他们一骨碌爬起来,身体往后收缩着,缩到炕头上后,两个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那个女人站在炕下,月光照着她青色的脸,好像磷火在燃烧。她冷冷地笑着,还嘬起嘴,把浸入肌肤的冷风喷到他们脸上。
  他们几乎同时啼哭起来,那女人的影子褪入月光照不到的朦胧地带,消逝了。
  他们的爹把房门推开,走到屋里来。爹从墙壁上的窟窿里摸出火镰、火石,噼噼啪啪地打着火,火星四溅,瑟瑟有声。一盏豆油灯点亮,月光立即黯淡了。兄弟俩啼哭不止。他们的爹有些不耐烦地说:“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嚎什么!”
  兄弟俩胆怯地望着门后的暗影,他们分明感觉到,那个女人就避在那里,只要一灭灯,她就会走出来,用那只仿佛生着潮湿蹼膜的手,抚摸他们的脸。他们鬼鬼祟祟的目光引起爹的注意。他猛地把门拉动,兄弟俩惊叫一声,他们看到那女人的身体像一张薄纸一样,紧紧地贴在门板上。
  他们的爹却什么也没发现,骂他们几句,吹熄灯,爬到他们身边困觉。
  “爹,她摸我的脸!”
  “爹,她的手凉,黏!”
  “谁的手?”爹说,“狗东西,谁的手?快困快困。”
  那女人又站在月光里冷笑着,青色的脸犹如一团鬼火。但是,他们的爹,已经呼呼地打起响鼻来。
  后来,他们把那女人的事告诉爹,爹沉吟一会,说:“你们梦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