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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 - 且从青史看青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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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母亲夺去,所以竟残忍的下令杀他儿子的妈!当钩弋一划夫人被牵去,泪眼回头,望着她的老公的时候,汉武帝却以“汝不得活”(怎能让你活)的一片无情,草菅人命。
 所以,“身为人母”只能算初段,得顺利过关以后,才能落实。碰到汉武帝这种要命的大关,自然少见;但婆婆妈妈的大关,倒也屡见不鲜,“身为人母”固然神气,但碰到“身为人祖母”的,立刻黯然失色,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宋朝诗人陆放翁,他同唐氏结婚,可是老娘反对,逼小俩口离婚,造成最有名的“钗头凤”悲剧,这说明了女人的地位是多么可怜,小娘的地位是多么可怜,深情如陆放翁的,在爱情与孝道冲突的时候,都要选老娘而弃小娘。其他寡情的,自然就更别提了。汉武帝在中国名流中,还算是有情之人,“金屋藏娇”。“姗姗来迟”等典故,都因他而起,但是他的爱情-如果有的话-一点都禁不得与权力冲突,倾城倾国的赤裸情人,一点也抵不住倾人城倾人国的赤裸权力。他们真乏味!
    这种没把女人当主体的情形,这种不把小娘当人的情形,其实不始于汉武帝,也不终于汉武帝,而是大中华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直绵延不断的杰作,这才真是东西文化的一项根本差异,当东方的盘古扭动骨盘,把四肢五体转成四极五岳的时候,西方的亚当却大梦先觉,把肋骨转成原料,奉献给女人。这一差距,分离出两千年前的一幕对比:当亚当的子孙,正把埃及皇宫的美女可李敖巴特拉(Cleopatra)往家里抢的时候,我们盘古的后人,却正把自己皇宫的美女王昭君朝外头送!-人家宁肯为女人惹起战争我们却甘愿用女人换取和平!你说多菜!
    在权力与女人不可兼得的时候,西方的爱德华第八的表现是“不爱江山爱美人”;而东方的唐明皇呢?表现却是“江山情重美人轻”!中国家喻户晓的“长恨歌”恋史,男方指手画脚,发了不少“在天愿做比翼鸟”“愿世世为夫妇”的假誓,到头来却不能同生。不能共死、不能横刀救美,反倒竖子不足与谋-自己逃难去了!你说多菜!有情感·没有勇敢
    这些对比,都多少显示了我们大中华的老祖宗,在处理小娘子的小爱情问题上,好像有点特别。他们好像从来不为女人花脑筋,既不屑花,也不肯花,甚至压根儿就没想到花,这样子“看女人没有起”,若要产生漂亮的爱情故事,岂不是妄想?大体说来,老祖宗们是不来恋爱这一套的,他们只会为几个抽象的大名同肝脑涂地、九死无悔,却不会为几个可爱女人鞠躬尽瘁、怒发冲冠。吴三桂在爱情宇宙里,只不过闪了一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灵光,就被道学之士一连臭骂三百二十年!中国历史上有“红粉”,也有“干戈”,但这两个名词总结合不上,老祖宗不允许“红粉干戈”,为女人打仗吗,去你的!那是爱伦坡笔下的希腊荣光和罗马壮丽(……theg  lory  that  was  Greece,/And  ghe  flrandeur  the  was  Rome,),中国文化是不为女人打仗的!
    中国文化的一大正宗是道学-不管真道学或假道学,在道学的镶魑光魅影下,人人都被道德迷你,做成了道德迷,并且迷到不近人情的程度。流风所及,男女间的爱情问题,自然也就一律道德挂帅,谁谈情说爱谁就不是好东西,就要被摒于孔圣人的门墙之外,死了以后,也分不到孔庙的冷猪肉吃,人人想吃冷猪肉,所以人人都不敢公然谈情说爱。至多有多多的情感,却没有少少的勇敢。
    清朝有一个朱彝尊,算是一颗慧星,他居然有了爱情的故事,并把这故事,写成了“风怀诗”,不但把诗写好,还要把诗收进他的《曝书亭集》,他的道学朋友一看,可急了,劝他注重清议,别把这不三不四的咸湿诗放到集于里去。可是朱彝尊不肯,他说:“吾宁不食两庑豚,不删风怀二百韵!”(大好猪肉宁不吃,也不删掉这首诗)
    不了解中国历史背景的人,很难想像朱彝尊这种勇气有多么大!很难想像这种但白是多么的不容易!因为在道德挂帅下,在真假道学桎梏下-匍伏在下面的,很少不是双重人格,双重得至少有两副以上的脸孔来应付人间世:一副是道貌岸然的脸孔,一副是暗渡陈仓的脸孔,前者用来说教,撑门面;后者用来发泄,调剂满口大道理后的紧张情绪。
    这种现象,试拿清朝的“南袁北纪”来说吧:袁子才袁枚,一边写《小仓山房文集》来说教,一边写《子不语》(即《新齐谐》来发泄;纪晓岚纪昀,一边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撑门面,一边写《阅微草堂笔记》来调剂情绪,他们的作品,道貌岸然与陈仓暗渡前后辉映,乍看起来,简直不是同一个人作的,事实上却明明同一个人于的好事,袁枚、纪晓岚两位,其实还算有点真情至性的,至于别人,人格分裂得就更严重:元稹为老情人莺莺写的诗,不敢收入他的《长庆集》;孙原湘为女朋友屈、钱两人写的诗,不敢收入他的《天真阁文集》;陈文述的情词艳句,不敢收入他的《颐道堂集》;而和凝呢,索性干脆得一千二净-他做了大官以后,居然把他作的“香奁诗”全部赖掉,竟说不是他作的,是韩恨左心右屋作的!
    这些人格分裂的现象,都表示了在爱情的态度下,大家都变成了胆小鬼,戴上了面具,转入了地下。大家谁也不敢表露真情,至多做到暗通与私恋,表露到一片反常、一片变态、一片自我陷溺(self一absorption)、一片假惺惺!难乎为妓
    中国传统中爱情出了毛病,最基本原因,是男女结交,不靠自由恋爱,而靠“父母之命、媒的之言”。男女间事,一开始就不是两个人间的私事(private  affairs),而是父母媒的“大锅炒”的亲事。这样的结交,一·开始就以家族本位、代替了爱情本位,夫妻之间,想在这种本位下产生罗曼蒂克的爱情,实在气氛不足,所以中国的爱情故事,像《浮生六记》式的闺房记趣,为数就少。中国的女人结婚后,相夫教子,做黄脸婆,已无罗曼蒂克余地;男人结婚后,如果想爱你爱在心坎里,对象却很特别,被选中的对象,不是别人,却是青楼情孽-妓女。
    以前的妓女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妓女都很忙,忙得不打话,就上床,实不考究任何水准与情调;以前妓女却斯文扫床,大家得先“小红低唱我吹萧”一番,绝不许公鸡见母鸡。公鸭见母鸭式办事。骚人墨客,去找她们,必须经过基本的过门儿。这种情形,在唐朝发展得最具“规模”。唐朝知识分子以走动妓院为正业之一,从元白到李杜,无一例外。在杜牧的诗里,可以看到太多太多“不饮赠官妓”、“娼楼戏赠”等作品,这说明了,男欢女爱,不在别处,正在秦楼楚馆之中。秦楼楚馆是中国式爱情的大尾阎和大市场,中国式爱情沦落至此想来也真可悲。
    另一种变相的沦落,是佛寺道观的媒孽。由于传统中男女交际层层设限,大家只好藉可以公开见面的所在、公开见人的职业,得到不少偷情的自由,唐朝的女道士,许多都是私娼。其中水准与情调,有的很高,自然就是大家漫爱的最佳入选。李白有送女道士褚三清的诗,施肩吾有赠女道士郑玉华的诗,例子举不胜举。这种文人和“尼姑”的恋爱,相对方面,也就是太太小姐跟“和尚”眉来眼去的张本,传统里所以有这些畸型的爱情故事,究其原因,都是社会环境封杀爱情的缘故。男乎为妓
    因为社会环境封杀,另一必须点破的畸型是-同性恋情况的严重,这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乡土得要命,以中国文化和乡上自豪的,实在不可不知。
    照《阅微草堂笔记》的说法,中国同性恋历史之久,可以上溯黄帝时代。中国自古就流传“美男破产,美女破居”的谚语,《晏于春秋》记齐景公与羽人的事;《韩非子》《说苑》记卫灵公与弥子暇的事;《战国策》《说苑》记安陵与龙阳的事;乃至《史记》《汉书》记高帝与籍孺,惠帝与阂孺、文帝与邓通、赵谈。北宫伯子,景帝与周仁,昭帝与金赏,武帝与韩嫣。韩说、李延年,宣帝与张彭祖,元帝与弘慕、石显,成帝与张放、淳于长,哀帝与董贤等的事,都是习见的例子。两晋南北朝时代,竟有许散愁向统治者自白,表示“散愁自少以来,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不搞后庭花,竟成为一个人足以自豪的美德!可反证当时男色的普遍!
    同性恋不但有普遍性,甚至普遍到别有地区性。褚人获《坚瓤集》里,就记有“闽广两粤尤甚”的“南风”,清朝的福建省、广东省、以及首都北京,在这种风气上都前卫都十足,北京的特色是戏子做相公。相公者,像姑也,像姑娘而实非姑娘,当时地位,还不如妓女,倡优排名,只能跟进,伶人见妓女,得行礼请安。清朝法律中明定优伶子孙以至受逼被奸的男子,不许参加联考。一律成为被联考拒绝的小子,可见多斜门儿,这种优不如倡,直到~)芳出现,才算人心大变。梅兰芳的出现,使举国若狂.使中国人的奇异爱情尺码完全情不自禁。这种流风,只要看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反串,看到中国人喜欢男不男女不女的“女扮男装”或“男扮女装”,就可恍然大悟了!难乎为继
    写到这里,大中华,小爱情的一些切片,已经稍具轮廓。大致的结论是:中国过去的爱情传统,是不平等的、缺少相对主体的、人格分裂的、胆怯的、娼妓本位的、男色的、没有人权的、缺少罗曼蒂克的、病态的。我读古书,少说也有三十年,我实在无法不做出这样令人不快的结论。
    从古书中,我实在找不出中国男人有多少罗曼蒂克的气质,所以根本上,严格说来,他们形式上的“爱情”也简直不成其为“爱情”。吴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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