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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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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像是被甚么狠狠重击了一下,“阿绢,你……”

那少女微微垂首,低声道:“我也放不下,你亦知我身份,怎可轻易离开?”

白衣少年猛的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这些话,是军师教你的么?”

那少女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素来心高气傲,纵是一世为杀手,一世不得出头露面,毕竟亦有声名在外。况你才华横溢,终身不问世事,如何却能甘心?就算这些一概不论,以你性情,要你抛开玉京,抛开军师,抛开身边兄弟……你,你当真做得到么?”

白衣少年默然半晌,神情苦涩,强作镇定:“你和军师都知我,你却为何不肯给我机会……罢了!”他声音忽然变得决绝冷然,“既是从此无缘,今后也就无须再见……相见争如不见……”

他面上虽做决然,只是这最后一句,终也是情怀难禁。

清明忽然睁开眼。自己仍伏在桌上,面前的一杯茶已经凉了,原来却是南柯一梦。

多长时间没有梦见从前的事情了?他忽觉心头火烧一般,周身却又如置于寒冰之中,那种冷直可渗到骨髓里。双手颤抖,身上也打起战来。此刻窗外阳光明媚之极,他却分毫不觉,心中不由一紧,知是寒毒又一次发作。

好在这一次发作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后,身上寒冷已是慢慢消去。清明自知是今日与燕然激战之故。然而寒冷虽去,那种烦乱不安之感却又慢慢升了上来。

这在清明,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事。他背了手,慢慢踱出房门。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地上,树影婆娑,光晕摇曳,一切实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正出神间,忽见一个人急匆匆的走过来,清明识得他是客栈里一个叫程三的伙计,于是点点手叫他过来。

那程三十分伶俐,走过来先行一礼,方笑道:“于公子,你老叫我有甚么吩咐?”

清明其实没甚么事,遂笑道:“程三,最近有甚么新闻,你捡两件说给我听听。”

程三一拍手,笑道:“你老正是问对人了!方才正是出了一件天大的新闻!”

清明素知他言语不尽不实,一笑道:“是么,你且说来我听听,说的好了,有赏。”

程三眼睛一亮,他侍侯清明数日,知他高兴时出手极是大方,反先卖个关子道:“你老可知道玉京城?”

清明心头一跳,却笑道:“不是那些叛贼的地方么,朝廷派了几次兵,最近倒把陈老将军搭进去了。”

程三一拍大腿,“照啊,就是那里,从前派了几次兵都不成,这一次可见是天要亡玉京了。于公子您可知道,那城里的贼军师,叫甚么段克阳的,两日前在城头巡视时,忽然犯了心疾,口吐鲜血,掉下城墙摔死了!”

他这里指手画脚说的十分来劲,对面这位于公子却是不言不动,一无反应。他又说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停下来问:“于公子,您觉得我说得……不好?”

他神色惶然,自是担心自己拿不到赏钱的缘故。

清明被他一问,这才省悟过来,随手掏出一块银子,“说得很好。”

程三接过银子,喜心翻倒,不住口的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清明站在院中,尚未仔细思量,忽闻半空中忽喇喇一声,一个黑影盘旋着落在他肩头,鸣声雄壮,脚系金环,却是一只极大的猎鹰。

这猎鹰是烈枫极心爱之物,颇有灵性,飞翔又快。只是形体巨大,太过引人注意,故而只有十分紧要的关头,烈枫才会用它传递消息。清明更不犹豫,旋开它脚上金环,从中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正是烈枫笔迹,浑不似平日工整,十分潦草模糊,可见他当时心绪之烦乱急促。

“军师心疾忽犯,竟至辞世,速归,速归,速归!”

接连三个速归,最后一个“速归”极草,若不是清明自来熟习他笔迹,定难辨出。烈枫、南园、清明、阿绢四人一同长大,对军师感情,又自不同。

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纸条,那只猎鹰一直等着他回信,过了半晌见清明仍立着不动,不由急了,绕着他飞上飞下,不时用翅膀去扑打清明身子。

清明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忽然觉得面上一阵湿凉之意。

好奇怪啊,他抬头看向天空,那么大的太阳,那么晴朗的天气,为什么会下雨呢?

段克阳骤然过世,天下形势,霎时大为改变。

玉京拟降一事,完全是段克阳一手策划,知情人寥寥无几,烈军秉性刚烈,绝不会赞同此事。段克阳原定清明在京中打点出一个大概之后,再行处理玉京内几股反对势力。然而他死得太过突然,无论筹划何事,皆已成空。

从另一方面讲,段克阳这一死,对玉京而言损失远远大于失去小宁王。烈军向来止掌军务,政事、财务、情报一应事务均由段克阳一手打理。他又是个事必躬亲的性子,下面大小官吏唯知循令而为,全然不会自行主张。这一来,玉京中枢等于被抽去大半,情形之混乱,可想而知。

世间常言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天命为何,不得而知。然一事成功与否,却远非一人尽力可决。

只是清明能做的,也无非是尽一人之力而已。

他镇定心神,写了回信放入金环中空之中。猎鹰得了回信,鸣叫一声,又在清明头上盘旋了一会儿方才飞走,不消片刻,天空中已不见了它踪迹。

清明转过身,抬首向外淡淡一笑:“你来了。”

庭院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贵介公子,素衣银带,风采依然,声音亦是一如既往的温文:“清明。”

清明笑笑,他不说话倒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破天荒第一次,他竟也有了不知该说甚么的时候。

潘白华没有笑,微微皱了眉,凝神看向他,“清明,水银阁为你而设,已有五载,此时可否留下?”

清明猛的一震,他没想到,潘白华当真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二人相交日多,相聚日少。潘白华对他向来温和体贴,偶有言语,亦是一笑而过。清明收敛心神,勉强笑道:“天下形势已变,玉京回天无力,你心中已有了新布局吧?”

潘白华苦笑着打断他:“清明,说这些做甚么?”

清明笑道:“事实如此,如何不可说?”

一阵冷风吹过,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清明身子一抖,又打了个寒战。

他终于再难维持面上笑容,声音疲惫之极,“潘白华,问这一句又何必!你原知并无可能,你是小潘相,我是清明雨,谁能改变?一定要明着说出来么!”

潘白华默然片刻,终是缓缓道:“清明,五载相交,在你心中视作如何?”

清明正色道:“知己之情,一生珍重。”

小酒店惊鸿初见,历洲城一语结缘,水银阁笑语殷殷,废园内把酒言欢。试我心,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五载相识,知己情深,到底终属枉然。

潘白华,你我之间的那段时光,渐行渐远。

潘白华道一声“好”!衣袖倏动,身形已欺至清明面前,“既如此,说不得我只好用强相留了。”

清明纵身相避,身形晃出他掌风之中,“潘白华,你何苦如此!”

潘白华惨然一笑:“我今日若不留你,日后还留得下你么?”他语气不似平常,优雅平和中带着决然,竟有隐约煞气。“清明,你伤势未愈,眼下未必是我对手。”

这两人身份性情殊不相同,但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执着与骄傲却是一般无二。

潘白华深知清明武功既高,又工机变,一出手便是潘家世传的“惊神指”,风仪都雅,指风无息,却是凌厉如剑,与段克阳的“失空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清明也顾不得弱水伤势,已握了淡青匕首在手。

潘白华出手无情,已占了先机;清明有伤在身,武功大打了个折扣。他平素惯于抢攻,此刻十招里却有六七招是仗着一身轻功,这才勉力避过。

当此时,清明脑海中忽然晃过前几日与潘白华在水银阁中谈论,自己犹笑道:“若是认认真真打上一场……”

确实是认认真真,尽到十二分力的打了一场,只是这一句话未应到燕然,竟应到了潘白华身上。

高手相争,那容片刻分神!清明心神微微一转,潘白华出手如电,惊神指风无声无息,已自他身后袭来。清明觉察之际为时已晚,虽纵身相跃避过要害,仍有一缕指风正中腰间。

清明无事,击中的,是潘白华前日夜里亲手为他扣上的琥珀连环。

琥珀质软,这一声破碎之音自然也不大,然而在二人听来,便是晴天忽然打下一个霹雳来也不过如此。纵是小潘相一世心机,清明雨翻脸无情,当此时,竟也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下招式。

连环如此,人何以堪。

终于,清明先道:“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南园就回来了。”

潘白华面色一变,随即如常。

清明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吧,失策了。再多打一会儿,我输给你也说不定,不过加上一个南园……”

他虽未说完,潘白华已知其意,沈南园亦是玉京一等一的高手,以二对一,自己不但没了胜算,反有被挟制的可能。

潘白华苦笑一声:“好!清明,清明……”他不再多说,衣袖轻掠,转身离去。

清明一个人留在庭院中,忽然走到院角一棵黄杨树下,就那么坐了下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无人看得清他面上表情。

他方才完全是使诈,南园根本不会在那时回来,然而他在赌,赌潘白华是一人前来。

这个判断其实毫无根据,但是清明赌赢了。

“清明,清明!”有人大声的叫他。清明一抬眼,却是南园站在身边,神情急促,“清明,段军师……”

“我都知道了。”清明一笑,依然坐在地上,“军师去世,玉京情形坏到极点,潘白华翻脸,烈枫叫我们尽快回去。”

“清明,你……”南园用手指着他,他吃惊的倒不是清明那番话,“你那是甚么表情……”

他忽然住口不提,因为清明挺身而起,衣袖在脸上随便一抹,声音神态都已大半如常,虽未曾笑,却也是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刺杀甚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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