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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实在憋不住;就去了老厂长家里。他进厂时老厂长还是车间主任;也是他的师傅。二十年过去;两人的关系已如同父子一般。听说他下了岗;老厂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皱着眉不吭声;半晌才说:“我们都过时了;就由着人家闹腾吧。只是这么多人弄得没饭碗;总是不正常……”后来又安慰他;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会有事做的。过了一个星期;老厂长就打电话来;说丽娜有个朋友开了家门窗厂;还需要人手。丽娜是老厂长的独生女儿;父女之间却长期不和。丽娜学习不用心;爱花俏;后来发展到早恋。老厂长管理职工有一套;可一回到家里就没耐性了;气急了;便免不了打骂。丽娜自小被宠坏了;又是个倔性子;对老厂长的过激做法不但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产生了逆反心理;于是父女间的战争也是步步升级。后来丽娜大学没考上去了深圳;老厂长为此心脏病都气发了;险些送命。孙德明心里一翻腾;老厂长便觉出了;说丽娜入秋就回来了;还买了房子。他以为丽娜要结婚了;便说;好哇;这下您就放心了。老厂长就只是叹气。孙德明心里又打起了鼓。丽娜去深圳近十年;现在差不多也有三十了吧。她回来对厂长肯定是个安慰。可厂长的口气里;似乎感觉不出轻松。难道她在深圳混得不好;或者感情上又受了挫折?正呆想着;老厂长已经在催了;说那家是私营厂;工资不多;只八百元;按数量额外加点提成;就问他愿不愿意?此时他已饥不择食;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从此就干上了。他文化程度不高;学什么活计倒上手得快;不长时间;就成为厂里揽活最多的人。但累死累活地干;收入总在千元左右徘徊;没多少增长。他家的日子也勉强处在温饱阶段。要紧的是;儿子一天天长大;已经读上高中;学习负担重;费用也花得惊人;几乎每个星期都要交上几十上百不知什么名目的钱。儿子不说;他也懒得问;反正也不是儿子一个人交;问多了只能让儿子不耐烦;以为他交不起钱。苦恼的是;儿子现在个子长了;模样变了;整个人也让他感到陌生;说话文绉绉的;还特瞧不起人;当爸爸的一说话;做儿子的就提出反驳;指出他话里的谬误;笑他没读过书。他就辩解;说我怎么没读过书了?儿子说你读书还会下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他气得叫起来。
“做被人使唤;随叫随到的活呀。”儿子歪着头说。
他瞪起眼珠子:“瞧不起老子;你现在还是老子养着呢。”
儿子咕哢道:“过这种下里巴人的生活;还好意思说。”
他气得直抖:“你有本事以后强过老子;老子倒要看一看。”
儿子鼻子一哼:“你放心;我以后决不会过你们这种生活。除非我死。”
这话像一记重拳;顿时把他给击倒了;他已没有还击的气力。恨儿子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其实他也好强过;上学时一直是好学生;尤其作文写得棒;但父亲不让他学文;说自己就是吃了文章的亏;再不能让他走这条路。结果高考失利。后来他去了部队;也是一名好战士。再到工厂;更是年年得先进当劳模。儿子也是遗传了他的傲气。但自从下岗;他就变了不少;知道有些事扛不过命。他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只能这样了;无法更改。除非天上掉个大馅饼砸到他头顶上;可他哪有那个福气呢?只能指望儿子了;但愿那小子的命比他好。
孙德明缩着身子一路想着。雪还在下;被风一搅和;便像细纱似的往人身上扑。他的头发和脸颊都挂上了雪花;不时还飞到脖子里面;凉飕飕地侵人。自从被儿子点了软肋;孙德明又像矮了一截。他现在有些害怕进锦绣豪园;他进了那些有钱人的家;心里就有一种落差;像是在佐证儿子带着鄙视数落他的话。但他又不能不去。锦绣豪园是全市的明星楼盘;一期二期都卖得不错;入住率也高;第三期已经到封顶阶段;据说已经卖了八成;门窗之类的活计又被他的老板黄运鸿揽到手中。这家厂的门窗做得一般;时常出些毛病;也成了孙德明干活的主要地点。孙德明整天在几个小区里忙得团团转;别人还眼红他;以为做维修散淡;工钱也比在厂里活络。有的就想挤走他来干维修。他倒不怕别人嚷嚷;维修看似简单;却比在生产线上一条龙做成品要麻烦得多。何况质量本身也不过关;维修起来有时要花上一件成品几倍的功夫;一般人是拿不下来的。但没想到;昨天他突然被黄老板叫到厂里;黄老板指着向滑子对他说:“你那里事多;一个人怕不够;明天老向就去你那。你要带好他;出了差错我可要找你。”他心里老大不愿意;知道向滑子不是做事的人;只因他是黄老板的小舅子;在厂里吊儿郎当;老板也拿他没办法。现在向滑子要干维修;一个人的活两个人来干;干得好没事;干不好老板就只会说他。但他不敢违抗老板;自己只是个打工的;老板要你做一天;你就有一天的工钱;不要你做你就得滚蛋。不像以前在自己厂里可以耍几下性子;领导也不好把你怎么样。现在他只能点头答应;别无选择。
二
走在雪地里自然没有平路上畅快。到锦绣豪园门口时已到八点半;昨天与向滑子约好在小区旁边的中百超市门口等候。下雪出行的人不多;超市的门上垂着长条的半透明帘子;仿佛关着门;越发显得冷清。偶尔有一两个人进出;把帘子甩得啪啪直响;也将里面的热气散了些出来;把地面弄得稀湿一片。孙德明断定向滑子不会早到;或许下雪把他封在家里了。经过福利彩票门口;见吴顺正猴着身子坐在电暖器前取暖。老吴瞧见孙德明;忙招呼他进去坐坐。
吴顺以前跟他在一个厂里;下岗后贩了一段时间的服装;赚了些钱;曾鼓捣孙德明跟他一起做生意;孙德明胆子小;没敢去。过段时间吴顺看养猪赚钱;又把赚来的钱全投到养猪;结果一场猪瘟全赔了进去;从此吴顺就像萎缩了的茄子;一直打不起精神。近半年;才搞起了福利彩票。孙德明每次到锦绣豪园来;就会在他这聊一会;顺便买上十元的福彩;也是照顾一下吴顺的生意;没指望中什么奖。买的时间长了;倒是成了一件事;他不记得;吴顺就会提醒他买。
“买了总是机会;说不到哪天真中了个什么;你就不用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被人使唤了。”吴顺总想勾他上瘾。
他听了只是笑笑;知道不过是让他心里舒服。那中奖率可是几十万分之一;据说都是运气;他的运气一直不咋地;那朵祥云怎会落到他的头上?但买了也是让心里有点平衡;那奖票揣在衣兜里;也像有了一份底气;好像真揣着十万八万似的。机会不管有多少;总比没有要好。特别是走进锦绣豪园这样的地方。
他在吴顺这里抽完了一根烟;还不见向滑子的踪影。吴顺便催他买奖票。他掏出十元钱;报了一个号码;老吴说你真把儿子的生日报到底了?他笑而不答。老吴没再说什么;飞快地按了号;然后把奖票交给他说:“下个星期三开奖;记着呐。”
他不想再等向滑子了;把烟屁股捻灭;又背起工具包往前走。锦绣豪园门口有两个保安正忙着铲雪。保安都认识他;挥挥手示意放行。
里面一派银装素裹;高的树木;低的灌木都像被浇上了一层鲜奶冰淇淋;美得像童话中的仙境。有几位正拿着数码相机在雪地里摆姿势拍照。看到他过来;便招呼:“孙师傅;来帮忙照张合影。”他接过相机;对准欢呼“茄子”的几位按了几下快门。对方要他来两张;他笑着摆了摆手;就径直走到23栋;按了两下301的门铃。
里面传出一个略带鼻音的女声:“谁呀?”
他答一句:“我姓孙;老板要我来修你家的纱门……”还未说完;只听哐的一声;门开了。他上了楼;看301的门虚掩着;他还是敲了两下。
“进来吧。”女人在里面叫道。
屋里开着空调;热气直往外冒;他赶紧关上了门。一下瞥见衣钩上挂着件土黄色西服;想那女人可能就是……
“怎不进来呢?”女人又在叫。
“有鞋套吗?”他望着光洁的木地板不敢伸脚。
“在鞋柜上放着呢;自己拿吧。”女人应道。
他环视了一下;见玄关左边的鞋柜上摆着一个用过的果篮;里面放着几枝干花和结成球状的蓝色鞋套。
“纱门在哪里?”他嗡声嗡气地问。
女人在卧室里懒懒地答:“就在这;你进来吧。”
他走到卧室门口;见女人穿着丝棉睡衣斜躺在零乱的被褥上;黄褐色的卷发蓬蓬地纷披下来;几乎把一张轮廓精致的脸遮了半边;眼神散淡着;气色白中带黄;显出几分病态的憔悴。他怔了怔;觉得女人的模样有几分熟;那眉眼间的神态;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太熟悉不过了。他怔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你是丽娜?”
“你是……”
“我以前是新华工具厂的……”
“哦……你就是我家老爷子让介绍做事的那位呀;一说就想起来了;上过光荣榜的;以前进厂就看到你的照片。”丽娜露出一丝微笑;但马上又收住了;她似乎并不想联系与父亲有关的任何事。
“你怎么也住到这里?”
她迟疑了一下说:“老黄帮我买的房。”
孙德明听得一愣;这房子是她自己买的?记得这家刚入住时;黄老板曾叫他来换过一次纱窗;说装修时灰尘太大;也不好清洗;就把纱面全换了。当时他以为是老板新买的房子。进门时瞧见黄老板的衣服;心里还在诧异;不相信怕老婆的黄老板真会如此潇洒。现在才知道;黄老板住的是丽娜的房子。
丽娜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轻轻一笑说:“奇怪是不是?”
孙德明不好回答;转过话题问:“再不去深圳了?”
丽娜叹口气说:“父母都老了;身体又不好;这里的朋友也都劝我回来。”看孙德明还站在门口;扬了扬手说:“我感冒了;你就担待点吧。”
他腼腆着脸走进去;随口问道:“病了怎没个人招呼呢?”
丽娜没吭声。他一下觉出唐突;丽娜还是单身;说这话不是让人难堪?便缄了口。开始察看卧室对着阳台的那个纱门。纱门的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