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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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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工作过的人。还有一些文革中的造反派。我 曾问一个上臂有三个攻打上海柴油机厂时留下的弹孔,外号叫大熊猫的人:“我不明 白你们互相打来打去都说是保卫毛泽东,争着向毛泽东献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 此革命,又怎么结果成了反革命了呢?”
  这人原来是和王洪文一起闹事的,他说起王洪文来简直也是个腰上缠练功带的 打手般人物,他回答我的问题说:
  “我本来是极为崇拜毛泽东的,为了他自己命也可以不要了。有一次我到华东师 范大学去开会,那会场外有三重警卫,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会议是听中央的重要录音。 那是一次毛主席主持的重要会议的录音。我是抱着极其崇敬的心情去亲耳聆听最高指 示的。我原以为大人物的讲话就象电影里一样威严、有力、震撼人心。谁知却完全不 是那样的,我大失所望。”
  “怎么失望啦?”我插嘴问道。
  “开始时,会场一片杂音,然后静了下来,知道毛来了,毛问:都到齐了没有? 那声音象老鸭子叫,下面回答:到齐了。毛又问:你们谁最年轻?下面答:是王洪文。 毛问了王的年龄又说了几句,口齿含糊不清。然后就是林彪的长遍发言,尖声尖气, 态度十分粗暴。忽然,林大声地训斥:朱德,你怎么打呼噜啦!于是就听见朱的呼噜 声,这声音马上停了下来,只听得茶杯盖的撞击声,喝茶、吐茶叶的声音,然后就是 朱老总抵赖睡着了的话:”没有啊。“接着林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忽然,又吆喝 起来,问:徐海东来了没有?徐答:来了。那声音又哑又低,林厉声喝问:你说过没 有你徐海东就没有毛主席,没有党中央,你说过没有?徐小声地回答说有。然后林又 接下去骂街。
  “我听了以后,大失所望,心想我所崇拜的这些大人物开起会来怎么和我们小流 氓差不多呢。从此我就不相信了,后来说了些话变成了反革命。”
  有陈姓父子两人同为反革命犯,老的原是上海中法中学的法文教师,中法中学 改为光明中学后,他改教英文。他因和领导不和,吵了一架后愤而辞职。为了生计不 得不摆地摊贩卖修补面盆用的搪瓷胶,然而却因系无证营业而和警察发生冲突,被以 “走资本主义道路”之罪判十年刑。其子因帮父亲和警察吵架也以同罪被判刑七年。 有一位医院的化验师,受某独生女的家长之托,在女学生的化验单上划了个正号,于 是女学生获得医生证明其患有肾病而免去下乡之苦。此事被人告发,他被判以反革命 破坏上山下乡罪服刑七年。
  还有很多小青年是中学生,是上山下乡后成了反革命或刑事犯的。有一位是在 崇明劳动时被发觉日记中有不敬的话。还有一位到了新疆的一个煤矿里,那煤矿简 直是原始条件的煤矿,嘴上叼着矿灯爬进去将煤背出来,他受不了这苦逃了出来,在 半路上没路费了,不得已而偷窃犯的罪。当然也有在绝望中沦为真正罪犯的,有几个 插队落户到东北的,那里男女学生住在贴邻的两间屋里,每个女学生得找个男的保护 她们。男的白天出去偷鸡摸狗,女的在家为他们服务,到后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发 生了,简直成了群婚社会!我遇见的两个是打架伤人后逃了回来,成了流氓抓来的。 有一个旧时的老流氓对我说:“从前我们做流氓是没有办法,要吃饭,所以拜老头子, 为了争做生意抢地盘而打架。现在真是怪了,小青年竟会为了试试刀快不快而随便去 刺人一刀。”这样的人我也的确碰到了,被刺的竟是不相干的路人。
  大队部食堂的厨子是个刑满的场员,他的案子说来简直是笑话。他原是上海市郊 区的一个屠夫,有一次夫妻吵架,女的坐在门外哭,男的在屋内用刀拍桌大骂,说要 杀了她。这时正好有一男一女走过,就问女的:发生了什么事。女的哭着说她丈夫要 杀她,男的听见女的向外人诉苦,骂得就更凶了。路过的两人劝了一阵也就走了。不 料走了几步这两人却争了起来,女的大谈起妇女权益,就回过来劝说那屠夫妻子一 定要去告屠夫。并自告奋勇帮她出场写状子。这样一来居然屠夫被判了七年刑,等判 决下来,其妻大叫冤枉,他们本来是很有感情的夫妇,女的以为可以吓唬丈夫一下, 何尝愿他吃官司?然而来了就出不去。多年以来妻子年年来探亲,却对其遭遇无可奈何。
  劳动改造的待遇更不如劳动教养了,我们的生活费是每月七块钱。在劳动重 时,加给我们吃的竟是山芋渣滓,即提取淀粉后的渣滓。后来养了猪,就连这也吃 不到了。即使是自己种的蔬菜也是要记账算钱的。
  所幸劳动却比劳动教养轻得多了,这是指该劳改队的特殊情况。首先是因为地少 人多,其次是劳改队规定必须干部自己带队出工,他们不愿淋雨,也怕收工晚了干部 食堂好菜卖完。
  我到放马场不久,就感到身体健康已不如前,夏天时在太阳下劳动曾中暑晕了过 去。到了秋天更是感到乏力。那时我被调到一个小组去,那组长是个十足的狗腿子, 自恃身体强壮,逼着大家干活,以讨好干部,所以深得干部的信任,往往令他带人脱 离大队伍去干单独的活。那时我们去打土墙建房,这就是用木板模子拦好了往里倒土, 然后用木槌将土夯实。
  一连许多天重活干下来,扁桃体发炎了也得不到休息。有几天我晚上脱袜时感 到困难,知道是脚肿,后来就整天都肿,一直肿到大腿部。然而不但不能请假,连在 工地上要求休息一会儿都不行,竟会说我是因为懒,少动了才会肿的。然后就出现厌 食,腹胀胸闷。我知道必有大病,便抵制组长的威胁拒绝出工。如此大闹以后,医务 犯也不敢证明我有病,第二天来了队部的医生,他断定我为营养不良性浮肿,开出了 营养餐。那里的所谓营养餐就是每天给相当于一只鸡蛋价格的荤菜,第一次给我的就 是咸蛋,我当然拒绝了,这时我的浮肿已发展到头部,身上也出现了黄疸。于是我故 意整天整夜地呼叫,弄得一房间人无法休息,他们不得不再次把医生请来。这次他开 出了转诊单,送我去总场医院看病。
  幸好总场不远,当日就用一辆人力平板车将我送去,此时我头已肿到眼睛充满眼眵睁 不开了,一路上只听到路过的乡下人说
  “啊呀,这个人的头怎么有笆斗大。”
  到了总场医院,在X光下看到肺的三分之一已浸在胸水里,更不要说有腹水了。 化验报告显示尿中不但有蛋白,而且有管型。医生看着转诊单骂道:“什么营养性 浮肿。肝炎、肾炎待排除!这样明显的肾炎都不知道!”于是就收进病房。
  白茅岭农场总场医院那时初具规模,门开在中央,进门左手是男病房,右手 是门诊部,但走到底却是一大间女病房,走穿了女病房又是一个小方块走道,笔直 地对着山墙上开的门可通外面,这门是被封死了的,左右又各有一门通两间重病房。 病房很小,南面的只有一只病床而北面的有三只。我就被放在北面一间。我被安排 在这间也许是因为病重,但更可能的是因为我是犯人,要派一个场员来同住这间看 着我。则隔着女病房也不容易被人发觉。
  我得到了治疗,那里的医生态度还是好的,有一位孤儿出身的护士也态度特 别和善。看守我的场员是一个原来职业为澡堂擦背的人,他曾当过新四军。谈起 当年,我问他:
  “你打死过日本人吗?”他说:
  “谁知道呢,我那时在南京附近的句容当兵,说实在的,日伪时老百姓最 轻松了,我们那地方既有日伪军,又有国民党的游击队,是三不管的地方,就没 有人向老百姓收税。其实这三方面的军队都是有联系的,伪军或国民党游击队来 前都有人通知,我们就走了,从来没有打的必要。只是有一次,真的日本人来了, 得到的通知晚了,我们赶快走,我是最后一批走的,黑暗中胡乱地向后开过几枪, 谁知打到人没有呢。在解放战争中也就是跟着队伍跑,我命大,竟从未打过仗。”
  我在总场医院住院的事不久就被来此看病的人传到了山下铺,黄建基听 说我病得头大如斗,马上冒险前来看我,那时他还在管制期呢,他送了五元钱给 我。事实上,那时我肿得眼睛张不开,头靠在床的木杠上竟在脑后压成一楞楞的 条纹。有了黄赠的钱,我买了一只鸡,是让乡下人煮好送来的,我心想要慢慢地 吃,第一天只喝了汤就泻了肚。
  马上我又请场员寄信回去,我妻很快地电汇了二十元来,又寄来了从新版 《内科手册》上抄下的有关肾病材料。医生看了以为我家属也是医生,对我也更 和气了。我有了一些钱,看守我的场员成了帮我做事,照顾我的朋友。吊了二十 几天针,肿就渐褪,也开始可以下地走动了。
  我对门的重病房先后来过三个人,都是中风病人。第一个死了后,来第二 个时我已能下地了。这人是个老场员,患中风被用牛车送来,送他来的青年人把 他的钱全拿走了。他躺在床上下不来,连买手纸的钱也没有。医院说这里是没有 人照顾病人大小解的,要那送的人带信生产队派人来,可也没有回音。我实在看 不过,就扶病去照顾他,我请护士送水来,我帮他擦洗。有一天晚上,我看他和 着一件运动衫睡一定很不舒服,就对他说:“我帮你把球衫脱了吧。”他点点头, 因为他早已说不出话了。可是,当我替他脱衣时,他忽然又拒绝了。我看见他脸 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原来他是怕我剥去了他的财产!就只 好随他去。不久,他还是死了。
  后来又来了一个中风的女场员,病比前两人都重,来时是昏迷不醒的。可 不久她在上海的儿子来了,我们才知道她原是徐汇中学的教师。他儿子带着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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