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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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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添了一回花酒,侧身才要跟蓉姐儿说话,就看见她目不转晴直盯着戏台子,哪里还有半分才刚的娇羞模样,掩了口笑一回,等前头一通锣鼓敲完了,蓉姐儿低头吃酒,这才道:“可要给妹妹加一碟子炒鹅掌?”

蓉姐儿摇了头,捏起块点心拿帕子托了吃起来,嚼了满口花生,咽下去又问:“姐姐,那杀水匪,是怎么杀的呀?”

蓉姐儿知道水匪,若是王四郎时运差些,早就交待在了水里,打小儿便知道那是坏人,却没听哪个收拾过水匪,才刚就想问,只柳氏不得空,如今闲下来,自然想要问个明白。

柳氏听见她问这个却煞白了脸,拍拍她的手:“小人儿家家的,别问这些个事,血淋淋的。”说着叫丫头递仁丹过来,放在嘴里含上一枚,这才觉得胸口舒坦些。

丈夫回来时已是在百户所里庆过功,喝得烂醉,腰上还挎了大刀,身上穿着皮衣,帽子不知落在哪里,散乱着头发便一路由人扶着进了门。

柳氏才要去给他脱衣,吴少爷一把解下腰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腿也架在椅上,柳氏吃了一吓,捂住心口,定了定神才要往前给他倒茶醒酒,就听见丈夫晕陶陶的伸出两只手搭在一处,比个十字:“十个,我一个,砍了十个!”

柳氏这才知道他身上冲鼻的味儿竟是人血,皮子都叫血浸透了,脱下来里头的毛一络络沾在一处,结着暗红的血块,丫头们骇的拿不住,搁在盆子里端了出去。

柳氏捂着胸口,气儿都喘不上来,他才杀了人,又喝了酒,通身俱是热意,心里豪气万丈,打眼瞧见柳氏,“呼”的一声立起来,上前两步一把搂住她:“咱们,生个儿子。”摇晃晃的把她抱起来,柳氏差点硬着厥过去,脸色一片死白,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发软。

吴少爷打横把她抱起来,两只手使力抛她上床,扯开衣裳才要往上压,撞在塌脚上扑倒在柳氏身边,头砸在褥子上,半晌也不起来,柳氏拿手去推,才要碰着,就听见他高声打起呼噜来。

咬着嘴唇吐出气来,抖得落叶也似,几个丫头原站在门边,听见那话躲还来不及,半晌里边没有动静,嬷嬷推了门进去,看见柳氏抱着身子低声哭泣:“姐儿……”

一句还未说完,柳氏就抬了头:“奶娘,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第0章第137章灭匪盗吴少升官,遇水祸陈家上门

蓉姐儿看着柳氏脸色煞白一付要吐的模样,吃了仁丹咽下茶方才好了些,眨眨眼儿,忽的笑起来,凑过去低声问她:“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小娃娃了?”

秀娘怀上茂哥儿时,蓉姐儿已经懂事了,秀娘那一胎怀的甚是艰难,怀上头三月倒是能吃能睡的,过了三个月,一径儿吐到生产,她瞧见柳氏吃仁丹只当她怀了孩子:“吃盐津梅子有用呢。”

开春还没有梅子的时候吃酸笋也抵用,秀娘便是吃这个压住恶心的,蓉姐儿看着柳氏煞煞白的脸,拿手拍她的胳膊:“我家里每年都备着酸笋,也给你送一瓯儿来吧。”

柳氏白着一张脸笑,又不便对她细说,可蓉姐儿说的这话,却实是戳在她心上,若真个送了酸笋来,还不定婆婆怎么想,赶紧推了:“并不是,昨儿夜里吃的油了,再看这些个油腻的就有些犯恶心,饿两顿清清肠便好。”

蓉姐儿似懂非懂,从上打量她一回,以为她怕羞不敢说,还没过头三个月是不便告诉别个,笑眯眯的道:“那姐姐给我添一道酸子汤,叫煮的酸些,多摆几粒梅子。”

柳氏知道她是好意,可她一听那问,便想起那血气冲天的屋子来,开了窗户怎么吹都似还留着,又没到春日里洗晒的时候,只有桌幔换过了,那毯子褥子被子还在原处,就连帐幔也恨不能一并换了去,这些天她实不愿意在屋子里呆着。

还有丈夫那双靴子,比那件皮袍还不如,里头浸了血,全沾在皮子上,丫头拿毛刷子也没刷下来,拿裁纸的小银刀一点点的刮,泡在水里泡出一盆子血水。

柳氏想着这个便作呕,听见梅子汤心里倒好受了些,吩咐丫头去作:“叫多上一碗来,我陪着也用一碗。”

蓉姐儿越发笑得弯了眼睛,眯着眼儿看看柳氏,扭了脸又转到戏台子上,这个姐姐怕羞,有了娃娃还不敢说。

这场宴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水戏台子点了灯,锣鼓一直响到下半夜还没散,王家因着有亲戚关系在,陪坐到了散场才走。

蓉姐儿已经迷糊糊打起瞌睡来了,徐礼跟在吴老爷身后送她们出去,眼睛一路沾在蓉姐儿身上,年节他也常往王家去,按着女婿身份送年礼节礼,可在王家却见不着她,只在吴家能见一见,也不知下一回是甚个时节,一径瞧着她上了车,才跟着舅舅回身进去。

吴少爷早早喝倒了,他连升的这样快,一是为着他自己敢拼,二是有亲爹在给他运作,补上百户缺就只少这一口气儿,杀水匪便是把这口气吹足了,还不到三十岁就是从六品武官,若是摆在先帝那儿倒没什么稀奇。

新帝却是重武不抑文的,武官与文官一样受人敬重,不独凌霄阁里出来的是大好男儿,这些保家为民的一样受得封赏。

他意气风发,平日里一斤的量,倒喝了一斤半,嘴里还叨叨个不停,睡在凉床上打呼噜,打几声再大着舌头说两句,也没人听的懂他说了甚,迷糊糊的翻身。

柳氏跟在吴夫人身后,送走了宾客,还跟在吴夫人后头,吴夫人回头看她一眼,晓得她有话说,只觉得人乏力的很,也不跟她再兜圈子:“有事儿?”

柳氏把牙一咬:“婆婆,我想给相公,纳个妾。”这个人都已经相看好了,原是房里的二等丫头,人生的圆润,瞧着就是好生养的。

吴夫人把眉头一皱:“可是他……已经收用了?”哪有正房娘子一上来就把人抬成妾的,开脸做姨娘也得肚子里有货,若不然,扔在通房丫头的位上熬着就是,怕是肚皮掩不住了,这才要抬成妾。

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对柳氏实是有怨言的,却又不能说她不好。她太老实了,若是做官家妇那一等一的守规矩,可她们家是商户,便是儿子当了从六品的官儿,那些个人脉且还没串起来,往来交际的也还是吴老爷生意上头的人。

商户娘子行事怎么跟官家相比,坐下来打马吊花牌叶子戏,酒桌饭桌上的交际,这些个柳氏不精也罢了,可她只坐定着,进了门这些年还学不会,样样都要吴夫人亲自上阵,半点也不能靠着儿媳妇。

吴夫人算是个慈和的婆婆,既不是个长袖善舞的,那老实把得家也成,可儿子回来半年多,还时时住在百户所里,好容易调回金陵,撒下去大把的银子,却不曾盼得个孙子来。这下到好,嫡孙没来,来了个妾。

吴夫人把心里这口气咽下去,拉了柳氏的手:“你同我说,可是那个丫头不规矩?看我怎么发落她。”这句一说完,就看见柳氏摆手:“不是不是,是我……”

半日也没说完一句话,吴夫人一瞧就明白过来,她是怕自个儿不能生了,这才给塞的丫头,儿子那儿且不知道愿不愿意呢。

吴夫人到底没忍住:“你的心也太实了,我知道你家是那付模样,纳个妾有个通房不算什么,多子多福也要看是哪个养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怕财气越分越少,你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才跟你一条心!”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氏却还只嚅嚅着开不了口,她是真怕了,根本不敢上前去,挨着就要打颤抖,哪里还能有孩子。

吴夫人见她模样不对,肚里皱眉,拍拍儿媳妇:“你且去,这事儿我有主意。”这些年都不曾往儿子房里插过手,一是她晓得自己儿子是个犟驴脾气,拖着不走打着倒退,得放手且放手,总归一院儿住着,闹不出什么来。二是不想做那恶婆婆,多少人家夫妻中间还插个婆婆,原是好的也过不好了。若吴夫人是个样样要拿捏的,也不会带着小姑子这些年,更不会对外甥这样好了。

不成想她不管,竟也不好,回了屋吴老爷也睡下了,他总归有了年纪,酒一多就上头,身子撑不住,吴夫人先去看了丈夫,再回来拉了身边的老嬷嬷细话:“她这心里是个什么想头?”

女人家哪有把丈夫往外推的,哪一个恨不得把丈夫拴在裙带子上,见天儿不错眼的盯着,柳氏还主动纳妾,别是真个读那女四书读得傻了吧。

“少夫人是个规矩的。”老嬷嬷能说甚,只一句带过了:“我看,还是得往院里送个人进去,看看是不是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少爷,少夫人不好同您诉苦。”

吴夫人揉着额角:“也只好这么着了。”

王家的马车才刚到大门边儿,里头门房就出来迎,王四郎把马鞭子递过去,叫人开了大门,把车赶进去,那门房低了声儿:“老爷,有人上门来,拖儿带女的,等了老爷多半天了。”

蓉姐儿回屋就要脱衣睡觉,银叶捧着铜盆给她洗脸,拿油脂膏子抹到脸上,再用茉莉花水细细洗过,她一面洗绿芽一面说:“姐儿,咱们家来了个投亲的。”

蓉姐儿带了满脸沫子抬头看她,绿芽给她拿大毛巾接水:“说是原是太太家的邻居,前些日子在水上遭了难了,举目无亲的,只好投到咱家门上。”

蓉姐儿扔了毛巾就往外头跑,绿芽怔了一下急赶着在后头追,到仪门那儿才追上了,绿芽扯住蓉姐儿的衣袖:“姐儿,你好歹擦擦脸再出去。”

蓉姐儿接过来抹了一把脸,甫一进屋门听见是个外男的声儿,赶紧立住了,从墙后看过去,一个个都不识得,又有个少年在,不能进前,只往后头缩,听爹娘他们说话。

“真是菩萨保佑,东西没了便罢,人还在便成。”秀娘抚了心口:“已经着人去寻大夫了,你

莫要急,且去看看你娘跟妹妹。”

“不必忧心医药,官府作文章没个半月也要十天,这一批缴着的东西,到你手里十中能余二便算好的了,不急,就在我这儿住着。”王四郎叹了一口气:“在水匪里手里挣脱了,便是大难不死还有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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