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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副主任笑笑,似乎觉得信息量足够了,转头问道:“费老,咱们接着说下一个项目吗?”
“不急。”费老脊背骨挺的笔直,头微微向后转,道:“殷平,你来问。”
“是。”殷平是费办的副主任,也是经常陪伴费老出现的幕僚,对科技经济都有所涉猎,与许多国企人都是认识的。
不过,代表费老问话是个很严肃的事,殷平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与费老的春风拂面截然相反。只见他向前坐了坐,又低头捻出铁道部早先递交的文件,说道:“既然是参加国际展会的项目,请问,这项技术目前的国际上是什么水平的?”
这个问题太实在太直接了,让铁道部的司长有些懵住了。因为答案太简单了,日本64年就有子弹头的新干线列车了,自动化编组车站在90年代的世界范围内又算得了什么?只能说,这是世界的一小步,却是中国的一大步,毕竟,中国的工业基础薄弱,国土广袤,铁路承担的职责在目前并非是求新求好,而是以覆盖面和安全为主要指标。稍稍给予理解的话,铁道部将之作为参展项目也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殷平明显不是出于现实的角度,而非理解的角度在问话。
在费老温润的目光的注视下,铁道部的司长纠结片刻,艰难的答道:“在国际上,晶体管继电保护测试台还是比较新颖的。自动化编组车站不算是新东西,但就目前而言,能独立建设它的国家,不超过10个。”
“那你们预计,是否会有多个国家,拿出自动化编组车站的技术来参展?”殷平的语速不慢,声音有穿透力。
铁道部的司长连忙道:“不会有这么多企业用自动化编组车站参展的……”
“因为他们有更好的技术?”殷平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铁道部的司长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问话还有挖陷阱的?
始终低头看文件的殷平仰了一下脖子,问:“不是这样的情况吗?”
这刻薄的问题,让对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委婉道:“自动化编组车站的确不是最新的技术,不过,还是有机会获得订单的。”
殷平”哦”的一声,再次低下头看文件,道:“这么说,你们预计自动化编组车站通过参战法国的装备展会,能赚钱?”
“能。”
“能赚多少?”
“这个……要看订单的价格和数量……”
“说利润比例吧。”
想了想,铁道部的司长说了个虚数:“利润在10%左右吧。”
“有计算人力支出吗?”殷平熟知国企弊病,在显示盈利能力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忽略人工等支出,另一方面,在哀号成本的时候,他们往往又将人工加成的极高。
铁道部自不能免俗,那司长尴尬万分的说:“人力支出没有涵盖在内。”
就连机械工业部的许部长,都不禁有掩面的念头。
这样的逼问,当着这么多的国企人的面,实在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然而,殷平却没有让对方轻松点的意思,又问:“东西坏了,售后维护呢?人家出钱,还是咱们出钱?”
中国购买外国设备,经常要准备三分之一的钱来换零件,或请对方派人来保修,到了90年代中期,这种成本都已经被各级机关考虑了进来。
不过,中国人经常被外国企业坑,不代表中国企业就能用相同的办法坑外国人。这不仅是工业技术的水平差距,还有司法程序和经济环境的不同。
为了和外国企业竞争以获得订单,铁道部向来是将售后服务当作优势项目来经营的,也就是成本价的零件费用,以及近乎免费的维护费用。
而在现在的语境里,实话实说将会更尴尬。
司长求救的看了许部长一眼,心想:不是你说的简短清晰吗?不是你说的言简意赅吗?你哪只耳朵听到简短了?
许部长皮厚肉糙,只装作没看见,他和铁道部互不统属,既不愿意得罪对方,可也不愿意为了对方令费老不高兴,再怎么说,都是后者比较重要。
没人帮忙说话,费老的眼神又如此的锐利。
铁道部的司长还得照直回答,低低头说:“成本是没有计算售后和维护费用的。”
“就是说,赚的其实比10%还要少?”
“是。”直到高铁时代,铁道部都没有在国外建设铁路继而直接盈利的本事。他们给沙特阿拉伯造的高铁就是一项著名的巨亏项目,援建非洲诸国的工程更是纯粹为政治而服务,在经济和市场方面,无论是铁道部还是中石油,都是一般无二的坑爹。
国际大市场,不管哪个国家的国家企业,向来都是小丑的形象。它们和正常的企业不同,盈利不是依靠成本与售价间的利润,而是依靠卖萌得到的补贴和政治资源。
铁道部对底价赚吆喝,甚至于赔本赚吆喝的行为早就熟练了。在领导心里,只要订单够多,利润有没有根本是不重要的。相比年末报告里所谓的上缴利润云云,出口创汇的数字明显更有价值。
可惜被说破了。
或者说,是费老他们以前不关心此事,现在却认真了。
但在场的国企干部们,却不能和费老或者他的幕僚谈认真不认真的问题,费老认真了,他们也就得认真起来,再委屈都没用。
一分钟的沉默,显的如此漫长。
铁道部都挨了一记重锤,其他企业的负责人又哪里愿意露头,堂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费老并不说话,就用眼睛打量着众人,已经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许部长不得不站出来点名道:“方总,你说说武重参展的项目。”
方总本来坐在靠门的后面,事不关己的搓着脸,看铁道部的笑话,乍被叫到名字,脸苦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不由暗骂:这后娘养的还真是不一样。
斜瞅了眼殷平的大脑勺,方总欠身起立,尽量简短的道:“我们准备的是数控16米单柱移动式台式车床,国内领先的技术,预计利润在50%以上。”
“国内领先的技术,国际呢?”殷平的问题还是一般的锐利,似乎用刀子去皮剔骨似的。
“国际上,大概是主流水平吧。”
“有吗?”殷平从武重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放在了桌面上,食指落于其上,漫不经心的打转。
“主体部分,是有国际主流水平的。”
“仅主体部分达到国际主流水平,你们有信心参与国际展会吗?”
“信心……还是有的。”方总望着费老,回答着殷平的问题,说的极勉强,他们的数控机床只能说是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充其量是把八十年代初的技术给改了改,又融合了一些其他渠道获得的技术。其实,自改革开放以来,能安心做技术的国企少的可怜,能安心做技术的装备企业更是少之又少。
国企在90年代中期是全面下降的趋势,这是一个全民浮躁的年代……10%以上的银行存款利息,15%以上的银行贷款利率,24%的通货膨胀,全部是后世人们所谓的大通胀年代的数倍以上,这样的环境,少有几家公司能安静的积累技术。
如果不是知道后世石油行业的高价值,如果不是知道后世石油行业的高门槛,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获取的油田的高利润,苏城也很难在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里,不去做捡起玉米丢芝麻,捡起西瓜丢玉米的事。
苏城冷眼旁观,他能理解国企的迷茫和混乱,但他并不同情这些企业的负责人。拥有全中国最好的政策,拥有全中国最熟练的工人,拥有全中国最垄断的市场,同时还有比私企低几倍的融资成本,竟然还不能做到盈利,这绝对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这些国企的负责人,心里想的永远是个人得失,而非企业得失。
在建设祖国,为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激情过去了,中年危机不仅体现在这些中老年的国企人身上,也体现在了这些中老年的国企身上。
方总颓然坐下以后,许部长又点了几个名,却都未能得到认可,第四航空公司的负责人更是被驳的站不稳。
气氛愈发紧张,大家都担心被叫起来,可又知道避不开,一个个在伸头死还是缩头死中纠结,倒是苏城轻松的紧,他看的出来,这位许部长绝对不想自己出彩…
然而,死掉的道友每多一分,费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许部长也就心凉一分。
后娘的孩子死完了,炮灰却不能少,许部长心一横,点了自家的孩子,道:“高总,你介绍一下首钢的项目。”
高岗也料到这一遭了,不安的起身道:“我们首钢这次拿出来的是高强度的镀锌冷轧钢板,屈服强度280,可以用于汽车生产,能够显著的提高汽车寿命。目前,我们的镀锌冷轧钢板已经销售给了一汽、上汽等企业,希望参加展会以后,能够扩大钢板的销量……”
“280兆帕的屈服强度,这样的镀锌冷轧钢板只能算是低强度的镀锌钢板吧。”殷平这次连资料都没看,手按在首钢的文件夹上,说道:“生产镀锌冷轧钢板,现在来说应当是有利润的。不过,要在国际展会上得到认可或者订单,那到岸价一定要低于日本、韩国、巴西等国的价格……就首钢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太可能。而且,参加国际展会,还是应当以高技术产品为主……”
这是现实的阻碍,高岗干脆不解释了。
殷平没去追问,拿起钢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了两句话,就将目光投向许部长。
许部长在人群中巡视许久,才又点出了一个名字,结果却是一般无二。语言尖锐如刀的殷平像是屠夫似的,将对方的技术剖成了数段,令专业术语的神秘姓丧失殆尽,只留下一堆二流三流的影子在飘荡。
装备制造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积累和投入的行业,奈何现在的中国,最缺乏的恰恰是耐心和资金。要从一堆腐朽的老牌大型国企身上寻找创新和技术进步的因子,无异于缘木求鱼。
最早要到10年以后,中国的机械工业才会重新启动,用更多的成本获取市场的一席之地。
那时候,他们追逐的也不是世界市场,而仅仅是期望着能收复国内市场的失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