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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僻静的一间厢房内。
那位穿着蓝布大褂的老妇人,看着痛的在床上打滚的柳亦青,摇了摇头,把手中针匙之类的医用物事收入囊中,说道:“不行了。”
二师兄微微点头,说道:“辛苦。”
厢房门被推开,宁缺和陈皮皮走了进来。
柳亦青咬着牙,忍住眼中传来的痛楚,左手紧紧握着床畔的木条,大声喊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受伤的双眼上缠着白色的布带。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应该很清楚。”
听出宁缺的声音,柳亦青露在白色布带之外的脸上流露出怨毒的神情,声音微嘶幽幽说道:“你今日盲我双眼,日后必有所报。”
宁缺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角色,无论是在刀剑战斗中还是在口头战斗中,听着此人威胁自己,说道:“如果你真要报仇,何必日后,现在你便可以杀我,因为你清楚我真的很想杀死你。”
柳亦青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赤裸裸地用言语表达杀心,微微一僵后寒声说道:“我大兄是剑圣柳白,你凭什么敢杀我?”
修行者讲究的是心境意志,但凡开始搬背景靠山,除了宁缺这等不怎么讲究风度的人之外,大多都是绝望甚至崩溃的前兆。
不过柳亦青确实还有几分希望和底气。
剑圣柳白的名头确实太过强大,虽说书院想来不会畏惧此人,但要招惹世间第一强者,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时候,一直安静站着的二师兄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是柳白的亲弟弟,书院自然不会苛待于你,且请放心。”
柳亦青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在书院里一定很有地位,甚至有可能便是传闻中书院后山的大先生或者是二先生,诚恳说道:“多谢先生照拂。”
“不用谢。”
这句话不是客气,而是因为二师兄乃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愿意撒谎骗人,而且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有值得对方道谢的地方。
他说道:“因为我打算让你留在书院养伤。”
柳亦青怔了怔,带着最后的希冀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肯放我离开?”
二师兄思考了片刻后很诚实地说道:“什么时候柳白把朝小树放了,我就放你离开,如果朝小树死了,那么你就再也不用离开。”
柳亦青听出了对方言语间的认真,双眼传来的痛楚和被幽禁书院终生的恐惧交杂,让他变得更加慌乱,焦急说道:“朝小树真的不在剑阁,他也没有死,大兄闭关不能出,所以只能夺了他的剑伤了他的人,便让他跑了。”
宁缺终于知道,原来朝小树果然是遇到了剑圣柳白,自然不敌,难怪佩剑被夺,只是他究竟伤的有多重?
二师兄忽然问道:“你怎么证明?”
…………房间里一片安静。
柳亦青说道:“朝小树不在剑阁,难道不是证明?”
二师兄说道:“你怎么证明朝小树不在剑阁,怎么证明他还活着?”
柳亦青心想,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朝小树在哪里,自己怎么证明给你看,越想越是焦虑,说道:“书院怎么能不讲理?”
二师兄平静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囚人留人,天地至理,什么时候柳白能够证明朝小树不在他那儿,而且还活着,你再离开。”
穿蓝大褂的老妇人在旁淡淡说道:“我给柳白写封信问问。”
二师兄微微一怔,说道:“多谢。”
…………走出院落,来到湿地畔,宁缺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问二师兄,书院这位喜欢打扫卫生的名誉老教授究竟和柳白有何过往,却不料二师兄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
二师兄一向是严肃守礼之人,讲究顺孝友悌,对待老师像春天般温暖,对待大师兄像夏天般势情,对待师弟师妹们像秋天一般肃杀,对待敌人像冬天一般冷酷,面对宁缺这些人他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更少称赞。
所以看着师兄脸上的笑容,耳中听着不错二字,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力道,宁缺双脚一软,险些跌落在地,觉得浑身舒泰到了极点。
陈皮皮在旁羡慕地瘪了瘪嘴。
二师兄转身看着陈皮皮,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肃然说道:“虽说你比小师弟入门要早,修为境界更高,但有些方面却是不如他,所谓闻道有先后,得道无定时,你要忘记自己师兄的身份,向他多多学习。”
陈皮皮心想你何时忘记过自己师兄的身份来向我学习?而且本天才还需要向宁缺学习什么东西?
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是露出恭谨神色,连连应下。
宁缺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师兄,我究竟哪里不错。”
二师兄很满意地看着他,说道:“最后你与那人说,我终有一日会把柳白揍成一堆狗屎,这等眼光和气魄很是不错。”
片刻后。
陈皮皮看着二师兄离去的背影,幽幽说道:“我还以为要我学什么,原来说来说去不过是喜欢被你拍马屁的本事。”
宁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皆学问,皆学问。”
…………长安城内。
皇城前的南门观如往常一般安静。
只不过和往日比较起来,今天南门观的安静里更透着几分紧张和肃杀气息,美丽的道观建筑群内,看不到走动的人影,但在道观外的数条街巷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大唐军方和天枢处的强者。
南门观最近的防御,甚至要比皇宫更加森严,这不能怪大唐朝廷紧张,实在是因为南门观里住着的那位大人物地位太过尊崇,如果让那位大人物在大唐境内出现什么意外,整个天下大概都会陷入战火之中。
西陵神殿天谕大神官,如今便居住于此。
南门观深处的道殿中,乌黑暗光的木地板深处,有位穿着华美神袍的老人静坐其间,闭阖的双眼四周,尽是干涸土地一般的皱纹。
天谕司司座程立雪恭恭敬敬跪在老人身前。
“当初隆庆师弟毁于他手,神殿里都认为那是仗着书院给他提供的恐怖神物,即便是观海僧和道石连续败在他手下,依然没有人觉得他有多强。”
程立雪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词语,停顿稍许后,继续恭敬说道:“今日弟子亲眼观看了他与柳亦青一战,确认他应该已经晋了洞玄上境。和荒原相遇时相比,此子境界修为的提升速度可称恐怖,”
能够让程立雪如此恭敬的人,自然便是天谕神座。
天谕神座缓缓睁开双眼,眼角那些深刻的皱褶,随着睁眼的动作渐渐舒展开来,如同久旱的大地被春雨滋润了一夜。
“夫子回到了书院,能够亲自指点他,如果他修为境界的提升速度,还如庸人一般,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天谕神座看着身前的弟子,问道:“只是他为什么能够修行神术?”
程立雪说道:“我在想是不是与桑桑师妹有关。”
天谕神座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如何证明?”
第二百一十一章跪在神座前的少女
程立雪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
天谕神座悠悠回思着多年前的过往,淡然说道:“那你可曾知道,书院当年那位轲先生,也曾经在世间展露过神术?”
程立雪震惊无语。除了西陵神殿之外,世间居然还有别的人能够修行神术,已经让他觉得惘然失措,因为桑桑的关系,他能勉强接受宁缺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此时从神座口中得知,多年前书院便有人已经掌握了神术,这实在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传说中的轲先生。
天谕神座说道:“宁缺无论是从桑桑处学会西陵神术,还是从轲先生衣钵中觅得关键,对于道门而言,本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轲先生对昊天的信仰不可能坚定,他怎么能够修行神术?如果宁缺是从轲先生处学会了神术,这神术究竟是什么?”
程立雪神情惘然说道:“宁缺即便是颜瑟师伯的弟子,我们也要多加警惕才是。”
“信仰是什么,本身就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至于什么才叫做坚定,那更是只有伟大的昊天自己才能做出判断。”
天谕神座淡然说道:“你的疑惑,不是天谕司的职责,而是裁决司的问题,稍后修书一封回西陵,让他们自行处理吧。”
程立雪应下,又想起西陵前些天传来的讯息,微微皱眉说道:“听说裁决神座身上的伤一直未曾痊愈,最近情绪……”
天谕神座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神殿三司各司其责,裁决司那边最近你最好远离,切莫被那盆污水脏了自身。”
程立雪听着这话,吃惊问道:“弟子不明白。”
天谕神座看着身前乌黑的地板,仿佛看着桃山深处幽暗的囚狱,感慨说道:“当初裁决授意道门千观宣扬宁缺之名,便存着要让剑阁起怒的念头,今日书院门口这场战斗便肇始于此,便是其中那些关键处,也是由裁决司一力筹划,然而这些惯用阴谋暴力的人们,却始终没有想明白一点,这是书院和柳白之间的事情,神殿插手本就是错误,做的越多便错的越多。”
程立雪这才知道,原来西陵神殿竟在今日这场决斗的幕后做过手脚。
天谕神座眼帘微垂,眼角的皱纹渐深,悠悠说道:“光明师兄去了,我也老了,眼看着裁决司即将出一件大事,我有些不安。”
程立雪紧张问道:“既然已经知道要出大事,为何不能提前阻止?”
天谕神座抬起头来,怜爱看着他,说道:“你跟随我也有二十余年,在天谕司也有很长时间,难道还不清楚,所谓天谕只是奉天之谕,我们或许能比世人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但那是昊天让你我知道,提前阻止?那岂不是要逆天行事?更何况裁决司这件大事,对神殿而言或许不见得是坏事。”
…………知守观是不可知之地。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破落道观的存在。
就算知道知守观存在的人,也不知道这座处于昊天道门云端的道观,就在距离桃山不远的一座深山中,静静看着那片煌美庄严的道殿群。
道观后方那片湖畔的第一间草屋里。
湖风再次透窗而入,翻开了天书日字卷的封面,停留在某页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