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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并不想对别人讲述这些,只不过宁缺对他来说有别样的意义,所以他想让宁缺在死前,知道自己曾经失去的以及重新获得的。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
堕落骑士们大概知晓司座大人身上发生过什么,却不知道这些细节,听着秋雨里传来的声音,他们沉默而专注地听着,偶有动容。
“很不错的故事,就是有些老套。”
宁缺的点评很冷漠,甚至有些刻薄。
隆庆并不在意。
“我不相信宿命之敌的说法,当然我更不相信,你历经千辛万苦,重现人世,就会像大部分故事的结局那样,把曾经受过的羞辱全部找回来。”
宁缺说道:“因为你所受过最大的两次羞辱都来自于我,如果让你把这些事情全部找回来,我如何自处?”
隆庆说道:“既然是死,死后之人哪里还用在意如何自处?”
宁缺说道:“我不会死。”
隆庆说道:“我是昊天选择的天谕之人,乃天命所归之人,我不会死,那么你就必须死。”
宁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又想起二师兄曾经对柳亦青掷地有声问出的那句话,微笑说道:“你怎么证明?”
“昊天的意志无从证明,也不需要证明给凡人看到。”
隆庆的回答很无趣。
宁缺看着他,面露嘲弄。
隆庆说道:“我服过通天丸,这算不算是证明?”
“通天丸很稀奇吗?”宁缺问道。
隆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看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几年前我就吃过。”
他的笑容很贱。
他的声音很冷。
“我还可以告诉你,陈皮皮手里有一大把通天丸,如果我们愿意,可以拿来当炒豆吃,那这又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我们是昊天的私生子?”
明明知道这句话肯定有不实之处,但隆庆依然忍不住面色微变。
他如今心境宁静时如水,冷酷时如冰,甚至已经快要接近无情无识的太上境界,然而被宁缺连番嘲讽打脸,心头的那抹躁意终是渐渐浓了起来。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这群堕落骑士,双手沾满血腥,被西陵神殿追杀,居然说自己是天谕之人,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这只是精神自慰罢了。”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或许我不是什么天谕之人,而是冥王之子,所以此生才会承受如此多的折磨痛苦,却又每每能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希望,而最终可能会沉沦到无尽的深渊底部。”
听到这句话,宁缺心头微凛,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愈发讥讽起来:“殿下,你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居然不知道现在流传最广的那个传言。”
隆庆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传言?”
宁缺用手指着自己,说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冥王的儿子。”
“传说中冥王有几万个子女,当然投射到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一个,那代表着灾难和毁灭,并不是什么光彩夺目的形象。”
宁缺看着他说道:“结果连这么一个名头,你都想和我争?殿下,你实在是太过好胜,太过骄傲,而且你的骄傲是虚假的骄傲,因为你依然在意世人的眼光,当年你连续败在我的手中,受尽羞辱和世人的冷眼,所以你此番重现人世,除了杀死我,更重要的是想重新获得世人的尊重。”
“如果得不到尊重,你甚至不惜让世人恐惧你,因为这些浓烈的情绪,是支撑你活到现在的精神支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足够震撼的身世来历,很遗憾的是,就算你能杀死我,却无法在这方面超过我,因为我的老师是夫子,哪怕你被知守观观主收为弟子,你依然不如我,因为你的老师永远打不过我的老师。”
“为了修复自己的信心和严重受损的荣光,为了重新获得世人的敬畏目光,你近乎饥渴地让自己不断强大,并且不断催眠自己,想让自己相信,你真的是什么天谕之人,可惜道门的不容让你这方面的信心都开始动摇起来,于是你转而望向黑夜,恨不得让冥王与你的母亲上床。”
宁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已经疯了。”
隆庆说道:“将死之人,哪有资格评断我。”
宁缺说道:“我也许没有资格,夫子呢?”
隆庆沉默。
宁缺说道:“当年你我一道登山,参加书院二层楼的考试时,你在柴门勒石上看到的是什么字?”
隆庆微微眯眼,他当然记得石上写着的那四个字,但他不想记得。
宁缺说道:“君子不争,这就是夫子对你的提醒或者说警告,你总想与人争,岂有不输的道理,你总想与天争,天怎能容你?”
隆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天不能容你,你……争还是不争?”
宁缺说道:“该争的时候自然还是要争一下。”
隆庆说道:“那为何我便不能争?”
宁缺理所当然说道:“你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你不要总想着和我争,你没有可能争的过我,越争输的越惨。”
隆庆笑了笑,平静而冷漠。
就在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宁缺忽然推开天窗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天而降的雨水,感受着雨中渐淡的符意,说道:“不要说这么多废话了。”
隆庆微微皱眉,心想究竟是谁在说废话?
车厢里,桑桑把经过改制的小铁圆筒,套在了匣中剩下的五根铁箭上,默默想着,少爷果然是世界上最会讲废话的人。
隆庆抬手,指向秋雨深处,说道:“你的井字符还在。”
宁缺左手握住铁弓,说道:“白痴,既然是我的井字符,怎么可能对我起作用。”
隆庆微笑说道:“那你为何一直未动?”
宁缺说道:“因为我需要休息,不然真的拉不动弓了。”
隆庆问道:“休息好了?”
宁缺说道:“神清气足意满,浑身都是劲儿。”
隆庆说道:“休息不用说话,有井字符在,拖延时间也不用说话,你先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而且似乎发自真心。”
“那些话当然是发自真心。”
宁缺伸手接过桑桑递过来的铁箭,看着隆庆说道:“我将要杀死你,而我真心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时光,也过的非常不爽。”
隆庆面色微寒。
宁缺弯弓搭箭,不再有任何废话,一箭向他射了过去。
隆庆对他的无耻冷血的战斗风格极为了解,谈话之时看似平静,实际上一直在默然准备着下一场战斗的到来。
看似毫无预兆的一箭,早已被他料到。
他做了充分的准备,甚至比先前未受伤时接宁缺铁箭时,更加从容,只见他道袖轻拂,破庙之前天地元气大乱,隐有桃花复现。
黑色的桃花,看似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箭。
隆庆的身影融入秋雨之中,如魅般便要掠过那一箭。
接下来,便是一位知命境强者的恐怖反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根刺在黑色桃花上的铁箭,爆了。
第四十一章火烧红莲寺
铁箭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雨中黑色的桃花被炸开片片绽裂飘落,小铁圆柱上的鳞片,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射向隆庆的身体。
隆庆愤怒地尖啸,一身修为尽数逼出身体,秋雨中,无数天地元气被召来,化作无数透明的盾牌,层层叠叠护在自己身前。
无形的天地元气盾,毕竟不是真的金属盾牌,隆庆也不是修行武道的巅峰强者,嗤嗤啸鸣的金属片,虽然被这些天地元气盾削弱了很多威力,但依然把他身上的黑色道衣割成丝缕,鲜血从那些细微的伤口里溢了出来。
更为恐怖的是爆炸本身所产生的火焰与灼热气浪,在那一瞬间,红莲寺前的雨丝被照耀的明亮无比,然后迅速被烧灼成白雾,发出吱吱的声音。
隆庆在爆炸开始的那瞬间,便改变了如魅身形的方向,足尖轻点湿漉的地面,借着天地气息的自然流淌,以及气浪的推动力,向后方飘去,从寺门飘到了破落的正殿里,身体狠狠地撞上泥塑的罗汉像。
烟尘弥漫,罗汉像断成数截,一口鲜血从他唇间喷了出来,眼神里的情绪异常复杂,因为他无法理解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
先前和宁缺谈论那些天谕和冥王的事情,其实也是他拖延时间的手段,然而他明明看着那些黑色的雨水落在了宁缺的身上,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宁缺依然神色如常,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最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书院二层楼研制出元十三箭这样的武器,可以帮助宁缺越境硬抗知命,已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结果现在书院居然还能在元十三箭上加上那个会爆炸的小东西,书院这是准备逆天吗!
隆庆扶着残破的罗汉像,艰难地站起身来,怨毒地望向寺外那辆若隐若现的黑色马车,发出一声极为寒厉地啸叫。
然而下一刻,他的啸声便戛然而止。
因为第二枝铁箭到了。
于是又有一场爆炸。
紧接着是第三枝箭,第四枝箭。
爆炸不断发生,破庙内墙倾梁毁,罗汉像化作粉末,火苗点燃黄色的脏幔,又点燃倾倒的木梁,顿时火势冲天而起。
整座红莲寺,都燃烧了起来,顿时照亮了秋雨中有些幽暗的世界。
燃烧的寺庙中,忽然响起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吼声里充满了愤怒、暴戾、怨毒、杀戮之类的负面情绪,令人直欲捂耳。
火星溅飞,然后被秋雨浇熄。
隆庆走了出来,身上处处焦黑,看上极为狼狈,那些伤口里流出来的血,被灼热的气浪蒸腾而干,泛着腥臭的恶味。
他脸上的银面具不知去了何处,露出原来被遮住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红肿溃烂,有若艳桃。
不是旧伤,是新痛。
隆庆有本命黑色桃花护体,在最危险的关头,迸发出霸道的气息,把真实的火焰隔绝在身体外,但却无法隔绝热量与温度的传递。
银是最易导热的金属之一。
所以他银色面具下的那半张脸被烧灼的最为严重。
这不是他现在身上最重的伤。
但却是看着最恐怖的伤。
数年前在荒原雪崖被宁缺一箭射废,其后如行尸,如走肉,做过乞丐,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