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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多了一台来光顾的客人,充盈午前的清静宁和,不过无论旁边有多少人,龙鹰仍感到他们是天地间剩下来、唯一的两个人。
独孤倩然清丽典雅的玉容平静无波,不起半点涟漪,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道:“他第一句话,就是‘愿付出任何代价以知道范兄和河间王说过什么话’。”
龙鹰无辞以对。
在分出胜负前,他找杨清仁说话、以赛事的输赢逼他在短时间内令“南人北徙”成事,不容他故意延宕。
宇文朔不愧智勇双全之士,因“范轻舟”在赛场上的表现,对“范轻舟”生出惧意,亦由此对“范轻舟”和杨清仁暧昧离奇的关系,感到不安。
台勒虚云和宇文朔那样的人物,能在恶劣的环境里逆势奋战,不存惧意,却害怕令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台勒虚云便是为想不通“范轻舟”何以能活着离开北博之巅,直至此刻仍不敢对“范轻舟”稍有松懈。“范轻舟”和“河间王”风马牛不相关,竟在牧场甫遇上立即明争暗战,斗个不亦乐乎,离奇的是双方互说好话,全力维护。
宇文朔当时肯定大有感觉,满腹怀疑。“东宫惨案”后,就再不止于是怀疑和感觉,而是捕捉到两人扑朔迷离的关系,乃解开真相的关键,至少可得个清楚明白。
北方世族,对李重润三人的自尽,生出疑心。
龙鹰大叫头痛。
宇文朔大有如独孤倩然般来找他穷究根由的可能。
在绝对的暗黑里,龙鹰反见到一丝曙光,解铃还须系铃人。
龙鹰坦言道:“这方面当然有难言之隐,否则早说了出来。姑娘何不直言无忌,告诉小弟姑娘在怀疑什么?”
独孤倩然白他一眼,不无怨怼之意,怪他忽然筑起壁垒,一副防范森严的模样,恁地无情,辜负了她。瞬又回复一贯的清冷,徐徐道:“倩儿怕见到月令,是不想见到她不开心的样子,因为她期待的人,理该没法应邀而来。岂知完全是另一番情况,表面虽不觉场主有何异样,可是倩然是她的姐妹呵!有些事没法瞒过倩然。”
龙鹰晓得决胜负的一刻终告临身,若以球赛比之,就是敌队攻至门前,控球在手,就看能否封得住敌队将马球打进门洞去的那一杖。
扮作一头雾水、又满是好奇地问道:“场主在期待谁?她的情郎吗?”
独孤倩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是听过却未见过的梦中情郎,那个人就是你。”
在飞马节的参与者里,终有两个人识破他是龙鹰,一为敖啸,另一个就是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娇娆。
对敖啸,不承认是未够朋友;可是若向独孤倩然坦白,等于自投莫测的风险里去。他信任独孤倩然,不会出卖他,可是只要她透露片言半句,高明如宇文朔者,可猜到其余。现在任何一方面的事,牵涉的绝不止于他龙鹰个人,惟有硬起心肠,矢口不认。
龙鹰心叫抱歉,用掌尖按点胸口,失声道:“我?姑娘说笑吧!小弟和场主说过的话,加起来刚逾十句,且是在众目睽睽下进行。我的娘!真希望姑娘说的话是真的,那我立即赶返牧场去。”
此番话是经深思熟虑说出来,不过却是行险一博,博的是独孤倩然不似霜荞般晓得商月令是“宋问”。
“宋问”于仙迹游时现身,观之当时独孤倩然的反应,显然不知“宋问”是商月令扮的。
在招呼霜荞的宴会,出席的是杨清仁而非他“范轻舟”,是另一证明。
比之马球赛,独孤倩然成功营造出攻门的最佳形势,可是能否打球入门洞,恐怕她亦非如表面看的成竹在胸。
美人儿的眼神尚算坚定,已失去了适才穿透性的锐利,颇为举棋不定,受龙鹰的说话、语调和神态所惑。
龙鹰抓头道:“其中是否有误会?”
事实上龙鹰的“范轻舟”,破漏百出,却可分两方面来说。
应付杨清仁、无瑕和霜荞,大致上做到滴水不漏;可是因着与杨清仁令外人没法明白的关系,宇文朔一方对他疑窦丛生,是必然的事。
独孤倩然缘于和商月令的姐妹情谊,比其他人知得多一点,最后得出“范轻舟”是“龙鹰”的结论。但说到底,起始的关键,仍是“范轻舟与杨清仁”的关系,如能解开此结,可释独孤倩然之疑。
龙鹰乘势追击,装作难掩心内惊喜,又患得患失的模样,俯前压低声音道:“难怪球赛时场主对小弟和颜悦色,当时还以为自作多情,怎想到她一直期待小弟。唉!想深一层,又不像姑娘说的那样子,岂会待至最后一天,才和小弟说上十句八句话,更没约后会之期。”
独孤倩然垂下螓首,轻轻道:“倩然很累!”
龙鹰说不出话来。
独孤倩然柔声道:“此地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范兄今天说的话,倩然紧记心头,尽人事,听天命,倩然还可以做什么?”
龙鹰差点想扯着她衣袖不让她离开,美人儿比之过往任何一刻,更深信不疑他是龙鹰,只是莫奈他何,当然知他有苦衷。
她没有打出攻门的那一球,正是秉承老聃“无为而有为”之道,留有余地,深看他一眼后,道:“你不是说过,终有一天我们会明白的。现在你多坐片刻,倩然先走一步哩!”
第十五章最后机会
龙鹰于洛水南岸最具规模的驴马店,凭相马知马的独家本领,挑了四匹骏骥,购置必须的鞍甲装备后,就那么自乘一骑,其他马儿乖乖地跟在马后,驰离驴马店,看得驴马店的人啧啧称奇,因他挑的正是店内最野性难驯的顽骥。
一人四骑,招摇过市,刚转入定鼎大街,符太从旁闪出,登上一骑,趋前与他并骑缓走,笑道:“公公本嘱我来教你改走陆路,现在不用多此一举了。”
符太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和他交谈,故虽置身定鼎大街的车马流中,不虞被人听得。
一艘风帆在中分大街为两边的通津渠驶过,充盈神都的特有情调,两边行人道上过客如鲫,熙攘热闹,如过去的每一天,没人晓得神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突变,永远回复不了先前的模样。
龙鹰道:“情况如何?”
符太道:“‘群情汹涌’四字是最贴切的形容,二张处于挨打劣势,全赖圣上只手顶住,以张柬之为首的朝中文武大臣,矛头直指二张,幸得太平公主出来解围。”
龙鹰为之愕然道:“太平?”
符太道:“是公公在背后发功,以灵活的手腕,一边提醒太平如惹怒圣上,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不听话的人;另一边暗示始作俑者非是二张,而是造谣生事者。太平是聪明女子,明白现时反二张等同反圣上,乘机拿她最痛恨的人来祭旗。不过!东宫和二张这个血海深仇结定了,只是尚未是算账的时候。”
龙鹰叹道:“公公不愧廷斗的第一高手,在如此情况下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引领局势的发展。是哪个不幸的家伙?”
符太轻松地道:“还以为你猜得到。”
龙鹰失声道:“来俊臣!”
顿然百感交集。
恋栈名位权力不知归的来俊臣,终走上他的末路,当年如他削发为僧,遁入空门,或不致如此悲惨收场。
来俊臣的名字,与女帝执政前期酷吏横行的时代挂钩,是“内法外道”治国手腕的体现。
女帝的手段,就是魔门一贯的手段。
从武曌涉足沾手政治,她面临的反对势力,强大至几难以动摇,其时的顾命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无不是位高权重元老级的重臣,即使高宗对他们亦执礼甚恭。比对下武曌势孤力弱,唯一可采取的手段,就是狠下毒手,酷吏正是她诛除异己最可资利用的政治工具,酷吏政治由此而生。来俊臣是酷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以屈打成招、诬陷贤良的功力论,当代无人能出其右。
女帝不得不行酷吏之政,另一原因仍然在其“合法性”的问题。以一个女流之辈,干政问鼎,实现圣门使命,不但名不正、言不顺,且理不直、气不壮。朝内朝外,敌影幢幢,任何一个,亦可以是敌人。基于此一心态,酷吏应势而生。来俊臣仕途失意,但因肯当女帝的爪牙,扶摇直上,令人畏之如虎狼。不论如何贪腐,仍得女帝维护。
贪胜不知输。
表面看,来俊臣投靠无门下,不得不依拢二张,为他们出手。但深悉内情的龙鹰,却晓得确实的情况远比表象复杂,皆因晓得来俊臣乃台勒虚云的目标之一,是今次阴谋的重要棋子,至于内中真正的情况,除非台勒虚云一方的人肯透露,外人无从得知。
符太的传音在耳内续道:“来俊臣被打入天牢,圣上下令处以凌迟极刑,后天早上在北市公开进行。”
龙鹰感慨万千。
来俊臣曾亲口告诉他,最怕的正是凌迟而死,这是他的报应。对来俊臣他没有恶感,坦白说还感激他向自己行刑,使他因祸得福。之后接触的是来俊臣“善”的一面,还为他“测字”,然来俊臣抱着侥幸之心,避过祸难后故态复萌,致招今日之果,肯定他悔不当初。
祸福无常。
想想自己,组成“郡主队”以灭二张的威风时,还自鸣得意,岂知正中台勒虚云之计,恰为老聃“福兮祸所倚”的现实写照。
符太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苦笑道:“我可能是来俊臣唯一的朋友,怎都有点感触呵!”
左转,横街车流明显减少。
又道:“公公还有何提示?”
符太道:“公公说早走早着,火头很快烧到你身上。”
龙鹰将来俊臣排出脑海外,因不到他做任何事,也不该有行动,道:“叫醒三个家伙后,我们立即离开。”
符太道:“由定鼎门离城,有陆石夫打点。”
龙鹰暗叹一口气。
乘兴来,败兴返。
神都虽大,但已无容身之所。
谁敢碰他?
武三思也劝他离开,可窥见其余。
女帝的威权,被“东宫惨案”大幅削弱,何况女帝将换上病重垂危的千黛。
天际远处传来雷响。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天,西边远处乌云卷动,电火隐现。
雷暴将临。
道上的行人车马,纷纷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