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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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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光斜眼不开口,那意思,请是勋摒去旁人,便好单独相谈。是勋微微而笑:“孔明、伯济,皆某心腹也,子远可放言无忌。”许攸摇头:“若待攸言辞出口,宏辅再却令客时,恐为不美。”你怎么知道我即将要说的话,这俩小子也能听呢?还是先把他们轰出去为好。

是勋心中疑惑,不知道许攸是假装神秘还是真有意料之外的言辞。有啥话连心腹门客都不能听?就算想我暗中勾连袁绍,背反曹操,那也不至于轰人啊。除非……以符命谶谣,说我篡位?

心里打了个突,但随即觉得可笑,自己未免想太多了——自己一介文吏,手下将不过三,兵就几百个,就算全中国有一千个人想要篡位,论实力自己也得排到老末。这妄想太不靠谱了,可是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背着孔明、伯济,他要单独跟自己说呢?

他还在犹豫,诸葛亮先站起身来,朝是勋一揖:“既如此,弟子暂退。”是勋心说孔明你倒是真够敏的,你知道要是许攸接下来的话自己能听,不必再跟屋里呆着,我过后肯定会告诉你,若是不能听,还是早点儿闪人为好。郭淮的反应就比诸葛亮慢了一拍,要等诸葛亮扯扯他的衣襟,方才骤然醒觉,于是二人一起退下。

室内就光就剩下是勋、许攸二人了。是勋上下打量这位智计无双的许子远,就见他年近五旬,瘦面长须,身上没有几两肉,一双手跟鸟爪子似的。单独相处,你就算想劫持我以要挟曹操,除非暗中练过什么内功,否则一瞧样子就肯定打不过我啊——你究竟在想些啥呢?想跟我说些啥呢?

他挺好奇,许攸却不着急,先端起杯子来抿了口热水,放下杯子以后,还用袖子略略拭了拭胡须。是勋心说你要跟我玩儿心理战吗?那我也必须得沉得住气才行——也不开口询问,就这么淡淡地望着许攸。

室内沉默了好一会儿,许攸才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宏辅,卿祸近矣,而不自觉,惜哉。”是勋觉得好笑,不禁一挑眉毛:“吾安得有祸?”你这种游说的套话就不用拿出来显摆了吧。

许攸把身体略略前倾,盯着是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卿心中所欲,他人不晓,而吾独知之。欲行此道,险阻万端,若有袁氏于外州为应,则或可保无虞,否则,荀氏异日必谮卿也。”

是勋心说我有何欲?我不过就想保着曹操,早日统一天下,好避免“五胡乱华”的泼天大祸而已。你别告诉我说你也预见到了那一天,除非你也是穿越来的……他也不答话,只是静听下文。

许攸看是勋没啥反应,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干脆把话再挑明一些:“宏辅前在兖州,助曹公芟夷大户;赴任河东,使匈奴蹂躏显姓;复为印刷之术,开郡校而亲往授之。则卿之所欲,乃可知也——汉室之衰,在世家跋扈,圈占田土,上则勾党以制朝廷,下则筑坞而奴百姓,则世家兴而朝廷必弱,朝廷欲强则世家必除……”

是勋听了这话,脸上肌肉忍不住就是一抽。

许攸终于见到了自己希望见到的反应,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又浮现出了笑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此非吾之所见也,乃曩者孟德与攸言之。是故孟德在兖州,屠戮边让等显姓,乃致张邈、陈宫叛,无奈之下,略所收敛。故知急道不可行也,宏辅乃为之缓道,兴教育、印书籍,使寒门得仕,以分世家之势。然今孟德幕中,有颍川荀氏、陈氏,及弘农杨氏等,即曹与夏侯,亦皆世宦也,今乃见不及此,故容宏辅,翌日图穷匕见,安得相容?宏辅不预为之备,诚恐灭门之祸,将不旋踵矣!”

是勋本来觉得自己这些年已经练出相当的城府来了,虽说到不了刘备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诈诈唬唬,把心思全都摆在表情上的小年轻。可是听了许攸这番话,他还是忍不住心脏一抽,眉头一皱——难道昔在河东,荀文若请曹操剥夺自己的兵权,缘故就在于此吗?!(未完待续。。)

第四章、真正小人

想当年是勋出镇河东,被郭嘉、荀彧进言,剥夺了自己的兵权,专注于民事。郭奉孝向来冷面冷心,他对谁都保持怀疑态度,同僚们也全都不喜欢他,还则罢了,是勋自问从没有得罪过荀文若啊,他干嘛要在曹操面前进自己的谗言?

当然啦,就理论上来说,荀彧那也算不上什么谗言,但肯定并非全然为公就是了。是勋想了很长时间,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如今听许攸一提,心中悚然而惊,莫非荀彧看出了自己想要压制世家,所以屁股决定脑袋,才刻意要给自己下绊子?

再一琢磨,却也未必,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上了许攸的套,先就风声鹤唳起来。这一时代,世家坐大,分薄了朝廷本来就不强的地方掌控力,进而还勾连结党,妄图掌控朝政——所以桓、灵二帝重用宦官,那并非简单的昏聩,也有制约世家朝臣之意——曹操能够瞧出这一弊端,荀彧照样瞧得出来。荀文若一心辅佐曹操芟夷群雄,复兴汉室,不会不明白这个坎儿必须迈过去,他本人要是没有压制世家的欲望和魄力,也就做不成当朝宰辅了。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荀彧会希望刮向世家的风雨来得和缓一些,缓缓削弱之,而不是一鼓扫荡之,仅此而已。

所以自己就算在河东有压制世家的行为,是否隐秘且不去说他,终究搞得不是很暴烈,荀彧跟曹操进言那会儿,起码自己还并没有以董蒙为突破口。对裴、卫、董、柳等一流家族动手哪。所以荀彧之进言。不大可能是真瞧破了。进而极度反感自己的真实用心所致。

是勋脑中转了好几个圈儿,把这事儿给想明白了,不禁对许攸的危言耸听付之一笑。但他随即又笑不出来了——一则许子远虽为天下智谋之士,却未必能比得上荀氏叔侄,他都能瞧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何况那二位呢?二则就这么心里一打突,竟被许攸彻底捉住了痛脚。

其实许攸来说是勋,半是猜测。半是试探,然而是勋听了他的话先是脸上一抽,随即低头沉吟,许攸就明白了——我猜对啦!于是继续发起猛烈进攻:“世家广大,布列朝廷,宏辅欲削其势,不亦难乎?譬人遇虎,候其方寝,乃可射之,逮虎醒来。安有幸理?”

是勋心说你所言有理,我本身也知道想要收拾世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故而想先靠印刷术等发明、靠开郡校等制度,去培养一批寒门的追随者出来,然后徐徐图之。本来以为这年月的世家大族都缺乏真正的阶级自觉,只要手段不酷烈,就不大可能引起强力反弹,但今天许攸瞧出来了,可能荀氏叔侄,甚至陈长文他们也都瞧出来了,这些人若勾结在一起,为了世家而鼓与呼,自己就很可能陷身千夫所指之险地啊。此节不可不预加防范,然而——“此与存袁又有何关?”

袁绍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你说只要保全了袁绍,就能给我一定臂助,你这话说反了吧?

许攸淡淡一笑,随即又是一声轻叹:“我许氏在南阳,亦大族也,有良田数百顷,僮仆近千,然因世乱,皆败没矣……后从袁将军,乃于冀州复其产业,仅魏郡内上田便不下五十顷——奈何今皆为曹公所得矣。”

包括许攸在内,跟随袁绍北走的大户人家就不下百余,这些人当中,某些是冀州旧有的大族,更多是从南边儿过来的新贵,圈占了无数土地,奴役了无数百姓,等他们这一逃,土地、人口,自然都落到了曹操手里——那是“逆产”,必须得充公啊!

许攸这话一说出来,是勋闻弦歌而知雅意,终于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袁绍麾下群僚相互攻讦,一是为了争权,二是为了争产——许攸、郭图这些南阳人空身来到冀州,自然要圈占田土,购置自家产业,那么田土何来?主要是从自耕农手上夺获,但也避免不了的,得跟冀州旧族起冲突。许攸、审配等人的矛盾,便根源于此,冀州旧族多跟审家有所关联,许攸向他们下手,审配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大量田产,从冀州旧族名下先转到了袁绍幕僚名下,既而袁绍战败,又被曹操给一锅端了。话说真正的冀州大族,没多少人跟着袁绍落跑,一瞧形势不妙,纷纷华丽转身,转投了曹氏。要是事先没有许攸、郭图他们一通糟蹋,估计曹操在占据冀州以后,就没收不了那么多“逆产”,安顿不了那么多流民——也包括公孙瓒、张燕的旧部——啦。

世家势大,大就大在广占田地,多役百姓,控扼郡、县,使朝廷政令不行,贡赋难取。所以要想削弱世家,就先得大量剥夺其土地,释放其奴婢——是勋在河东,就主要是靠着以山林之利和官造作坊与之替换,并靠董蒙之案逼其奉献,才夺下了近千顷土地、释放了上万名农奴。

如今就听许攸轻叹道:“今冀州之地既为曹公所夺,攸只能家于幽州矣……”表面上说我只能去幽州安家了,其实是说:我被迫得去幽州得罪土豪,去再兼并出一份家业来啦。

许攸的意思,你们要这就杀奔幽州而去,彻底灭了袁绍,幽州的土地就拿不到手多少;可要是等我们先占据幽州,为了统治也好,为了贪欲也罢,必然先夺下大量“逆产”,过两年你们再去接收,到手的那就海了去啦。我们愿意做恶人,让你们打着朝廷旗号做好人,既能削弱幽州大族之势,又不脏了自己的手,这等美事,有啥道理不答应呢?尤其你是宏辅,这不正是你乐于见到的局面吗?

是勋不禁心动,心说袁绍手底下就没几个幽州土著,而且如今沮授、荀谌也等于降了。审配也已经挂了。就你跟郭图那些货。到了幽州还不可着劲儿糟蹋?先让你们跟幽州土著内斗个几年,王师再前去“解放”,这事儿听起来确实美妙啊。

就跟原本历史上的蜀汉,被邓艾掏心一击就立码崩垮,降旗处处,没几个真打算为国尽忠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很大原因,就是东州士和益州土著之间矛盾重重,已经恶斗了无数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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