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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她再开开。这时,梅嬴正上住门在院里洗衣,忽听外边有人打门:“开门!
开门!快开开门!”
梅嬴听声音不对,不去给开。打门者就从墙头翻墙而入。
咦!原来是三个身穿黑衣的凶恶楚兵。
梅嬴吓得躲到屋山东头。
三个腰挎刀剑的凶恶家伙凶着眼走到堂屋门前。一个高些的家伙把挂在门上的竹帘子拽掉。一个肉满膘肥的三角眼的年轻者见屋门锁着,就掂块石头把锁砸开。三个人进屋翻了一遍,见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走出来。其中一个闷头闷脑的黑脸中年,走到门口又拐回去。那高一些的家伙和三角眼见捞不到油水,就放火将三所茅屋全给烧着。
大概是生怕拿走伯阳先生的东西,梅嬴不顾一切地从屋山东头那藏着的地方跑过来。
“哎,小娘子,好漂亮的小娘子!”三角眼一下子扑上去,伸把抓住她的胳膊。
“啊,啊,啊。”梅嬴一面挣脱,一面对他呜啊着。
“咦,好家伙吔!这小娘子还装哑巴啦。”高些的家伙走过来,伸把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走,跟我们到那边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跟我们,跟我们到那边去。”说着就往外拉。
“啊啊,啊啊!”梅嬴努力往后躺着身子,用力往下打着坠坠。
“走!走!”
“啊啊!啊啊!”
他们越是拉她,她越是往下打坠。看来她是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往外走出一步的。
“走!你给我走!”
“不走不行!走!”
两个家伙用力架着她的胳膊,硬是拉拉着她来到门口,开开门,往院外的一个幽谷走去。
隐宅院内。三所茅草房子,火势越着越大。堂屋里,那闷头闷脑的黑家伙,抱着老大一大卷子帛绢从石洞里走出来,高兴地龇着白牙:“宝贝,真有宝贝!找到了,高低叫我找到了。”他在喉咙眼儿里庆幸说。
他把那捆子帛绢携到门口,放在地上,“宝贝就在这里头。这一回你再跑不掉啦。他妈的,藏多严!别说你放山洞里,放到老鼠窟窿里我也得给掏出来!”一边自语,一边解掉拴在上面的麻绳,散开布口,双手提着,“呼啦”一声,拉开老长。见绢面上横横竖竖,划满黑色的笔道,很不高兴,“他妈的,这画的跟爬的样,都是啥家使,脏这个鳖形,不管要了。这要干干净净的,给俺小孩他娘做衣裳该有多好。”一面自语,一面往下继续拽扯,“呼啦——!呼啦——!呼啦——!”一连拽了老长老长,见上面还是画满黑道和黑撇子、黑点子,心中很不高兴。“他妈的,全给弄脏了!不要了,这不管要了,反正也没法拿。这里头卷的有珍宝,他妈的,我想起来了,珍宝就在这里头。”“呼啦——!呼啦——!呼啦——!”他又连续拽几下,地上拽了恁大一堆,还没拽完。“这里头一定卷个大金锭,不拽到底不出来。日你妈,我坚决给你拽到底!”
“呼啦——!呼啦——呼啦——!”拽到尽头,一看是个木轴轴。他十分扫兴,非常生气,“叫他个妻侄搉(骗)一家伙!日你妈,我撂火里烧了你!”他发泄性的抱起那堆帛绢一下撂到火窝里!“哄”的一声,帛绢燃烧起来,那黑脸楚兵龇起白牙,丑恶的脸上一下露出发泄性的快意。
那边山谷里的伯阳先生看见隐宅着火,黑烟滚滚,急急忙忙往这里跑,当他喘着大气来到这里的时候,见那一携子帛绢已经变成了顶着黑烟的火焰,心里十二分的惶恐,“啊——!我的娘!”疯了一般地扑上去,“我的心血,我的心血呀!”用双手去抓那没着透的焦糊绢布。
“起来!我叫它给我着透火!妈的,你这老家伙!”黑脸楚兵抓着他的胳膊用力猛地一拉,把他甩了老远。伯阳先生“呼通”一声蹲到地上,“梅嬴——!梅嬴——!哎——嘿嘿嘿嘿!”他的心象被击碎了一般,凄凉地喊叫道。
“叫啥?你这老东西!”黑楚兵说,“告诉你,你女儿跟我们的人一块跑了。她看中了我们的一个美男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半点也不假,她跟他一块私奔了。”
“罪孽!罪孽呀!”
“他妈的,你还骂人!”黑楚兵拔出腰剑,气汹汹地盯了李伯阳一眼,然后又慢慢将剑插在剑鞘里,“他妈的,不是看你年纪大,我就一剑杀了你!便宜你了。”说到这里,迈大步扬长而去了。
伯阳先生象傻了一般地坐在地上。他忽然想起那烧着了的书稿——他心里想叫那烧着的东西不是他的书稿。他站起来,蹒跚地奔到堂屋门口,冒着烟火跑进屋子,钻进山洞,弯腰用手乱拨拉一气,结果什么也没摸到。他定下神来,静静地一想:“没有了,书稿没有了,就是被他烧掉了。数十年心血,毁之一炬!”他的心彻底碎了!双腿一软,一下子蹲在洞里了。……
伯阳先生失魂落魄似地坐着。天黑的时候他才想起找梅嬴。他真的象是傻了,当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拄着拐棍,蹒蹒跚跚,艰难地到几个山谷去找她。“梅嬴!梅嬴!梅嬴!梅嬴!”他小声地失神一般地喊叫着。几个地方都找遍了,哪有梅嬴的影子呢!
他回到隐宅,见火已经不着了。就一个人坐在山洞里。他想,“她不会死,他们不杀她,可能是……美男子,她能真是私奔了吗?……看她那摆弄发髻……唉,我真傻,她毕竟是个女性啊!……她不会,她不会是自己愿意……她是不是因为没守好我的书稿,而感到,才……反正她是不会死。……她是不是一方面是不得已,另一方面是被那人看中,她也看中了那人?……不,她是石女,不行,她是石女。……他们是不是要她当兵,去侍候楚兵……那模样儿……反正他们不会杀她。梅嬴啊,你千万可不能死呀!好闺女,好闺女呀,但愿你能得平安哪。”
他忽然又想起,她会不会是逃到了村中老宅那里去。他蹒蹒跚跚,艰难地出山,回到故宅。出现在他眼前的也是一片火烧之后的废墟。村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原来人们已经跑光了。
半夜里,他一个人躺在没遭火灾的西屋里。又一阵子失魂落魄般的感觉涌上心头。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心里才好受了一点儿。他定下神来,细细思索一下,“是的,她是跟他们走了。她是因没给我守好书稿感到无法向我交待,在他们强制之下趁劲远走高飞了。是的,不然的话,那兵是不会无故冒出那话的。她也恁大了,她的内心世界里所容纳的到底都是一些女孩子家所想的。唉,我太糊涂了,太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是的,她是可以割术的。……她是不会遭害的。她也不会再回来了。别管咋着,她只要平安就好了。”
他的心里稍稍安顿了一些。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朦朦胧胧的,似乎觉得有一辆马拉车轿往一家门口走来。车轿停下之后,从那里边走下一个女人,似乎象是梅嬴,又似乎不象。女人对他笑笑,什么也没说,就和那从院子里迎过来的披戴着红绸的新郎一起进院了。……迷迷糊糊,象是沉在大雾里。他觉得他仿佛是站在村头上,又象是站在野地里。一个大兵模样的什么人,他弄不清是不是一个兵,反正他觉着仿佛是个兵,举着铁锤,走到他的面前。弄不清是为什么,他说他要打他。他半点也不害怕,他认为他很正义,正义是什么也不怕的。那兵一锤下去,把他的天灵盖给砸碎了。这时他知道害怕了,头已经烂了,知道害怕也晚了。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梦里吓醒了。
他的心里忽又难受起来,难受得就象刀子割,胸部周围象是酥了一般,大肠那里酸热酸热的,象是旧病又要复发了,大概是痛定思痛才知疼的缘故吧。“完了,这一回我是全完了。”他心里说着,“一生勤恳,努力工作,心血付之一炬,全完了,这一回我是全完了。”一阵难忍的痛苦,使他警惕起来,“我的病又要复发了。不能让它复发,如若复发,再也没法挽回了。如若那样,不仅是著作付之一炬,连用口舌去将那著作里观点传播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要传播,要讲学!要将那天道学说传开出去!”他忽然想起了这几句话。这一想,反而不难受了。“不能难受,我不能再去难受,难受除了使病复发,早一点结束性命之外,别的什么好作用都是不会有的。我还可以讲学,还有余生,我可以到各国去讲学。我的努力全做到了,命运该灭这部著作,我也就不去为之遗憾了。反正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去难受了。不能再去把下余的一点岁月难受掉了。不难受了,为了能顺利做到在有生之年替天传道,我不难受了。写天道,要学天道。天道无我。正因天道无我,才不知道痛苦,才永远长寿。痛苦是无用的,我再也不能痛苦了。”积极的想法确实可贵,想到此,他的心里坦然了,当真的,半点也不难受了。
他劝自己早一点入睡。然而,他没想到,越要自己入睡,反而越加难以入睡了。“不困就不困吧,干脆我就不睡了。想想吧,再往底下想想吧。”他在心里朗声地说,“多年隐写,著作付之一炬,这件事我向世人咋说呢?中,我要好好地向人们说明事情的原委。我亏,我要好好说说!……不!不能说,我不能说!这件事情不能说!我若是那样向人去说,世人将会笑掉大牙呢。书稿已经灰飞烟散,我再去说,无非是去自我证实,去让别人替我审查,替我证实,证实我的自我证实确实属实。无非是去向别人说明我多年来在山里隐隐藏藏,偷着写了好长时候,写了老大一大卷子书,后来一火毁了,现在没有了。引得别人喧喧嚷嚷,替我报亏。接着而来的是‘无戏做戏’,‘多此一举’,‘不相信人’,‘大可不必’等等词句。心怀好意的相信者说:‘唉,可惜,他本来是有本事的,可就是命太不好了。’心怀歹意的相信者说:‘大书不小,可就是烧了。烧了等于没有。该他那样!’那些根本就不相信者满可以给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