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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冯德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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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身材细高的青年迈进院门槛。首先跃入视线的,是他束皮带的腰间插着的驳壳枪。他穿着一套半新的草绿色军装,膝盖以下打着笔直的黄色裹腿。没穿袜子,布鞋是用带子勒在脚上的。此人的右臂有力地来回挥动着,左面的衣袖却是空洞洞地耷拉在衣襟上。这使他的身体显得很不平衡。他头上那顶单军帽戴得很周正,把长方形的脸庞陪衬得格外威武、严峻。三条粗皱纹刻在开朗的前额上,粗眉下的大眼睛也由于皱纹的压迫而显得小些。这些皱纹和见黑的胡茬茬虽然明显,却还是掩盖不了他那二十六岁的青春活力。春玲热情地迎着来人笑着,亲切地说:“水山哥!你唱的歌真有意思,可就是天天唱,词老不唱全,调子也走了样。嘻嘻……”
  江水山停在屋门口,脸上闪着红色的光泽,说:“我不象你,嗓子好,唱歌给人听。我当了几年八路军,就学会这末一支歌,还是拣着最要紧的唱唱,日子久了,其它的词也记不清啦!”
  “等有空我再教教你。”春玲的声音又亮又脆,“快进来坐吧,水山哥!”
  江水山刚要向门槛落坐,春玲忙叫道:“等等,我扫干净。”她拾起笤帚走上前。
  “我又不是财主,还怕脏?”水山皱了一下眉。春玲扫干净门槛,笑着瞅着他的身上说:“你就这末一套新一点的军装,平时舍不得穿,勤脏常洗就破得快,那以后出门开会或逢年过节,你穿什么呀?”
  水山坐下了。
  “水山哥,俺爹呢?”春玲问道。
  “指导员他们还在那里开会,晚上回来。”江水山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青妇队长,有任务!”
  春玲瞅着他绷紧的瘦削的黑红面孔,不由地理了把鬓发,忽闪着长睫毛,带惊地问:“什么事,水山哥?”
  江水山额头的皱纹密聚,浓眉上扬,眼睛里闪耀着火一样的光辉,坚定而自豪地说:“向反动派开火!”春玲的两腮出现了梅花窝儿,微笑着说:“呀,我当有么急事哩!水山哥,是做军鞋缝军装,还是出民工纳公粮?所有的工作你都叫向反动派开火,可让人家……”“怎么,这末说不对吗?”江水山被姑娘的轻松态度搞生气了。可是看着她那真挚热情的眼睛,又软和下来,恳切地说:“玲子妹,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革命,向反动派开火!比方说,做一双军鞋吧!看起来事小,可是,有一双鞋,一个战士就不用赤着脚去打仗,脚碰不坏,才能杀反动派。你说,这不是向反动派开火是什么,是,完全是!再比方……”
  “水山哥,俺懂啦,俺知道你的意思了。”春玲插断他的话,和蔼地说道,“水山哥,到底要做么工作呀?”
  江水山没回话,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张当地出版的《群力报》,递给春玲,说:“看,社论!”
  春玲迷惘地看他一眼,接过报纸,急速展开,立时,几个特大号黑体字跃进她的眼帘:《把土地改革进行到底!》“念吧,念吧!”江水山吩咐着。
  “自一九四六年七月开始,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国主子的大力援助下,撕毁了停战协定,向我解放区实行全面的猖狂进攻,妄图把人民武装及其根据地一举消灭。”春玲清晰地读道,“但是,敌人错打鬼算盘了。我们解放区的军民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有着和日本法西斯斗争的丰富经验,为时不到一年,已经粉碎了敌人的阴谋,打垮了反动派的全面进攻。可是敌人的力量还相当强大,在实行重点进攻陕甘宁边区的同时,又动用了四十多万重兵,在顾祝同的指挥下,向我山东解放区大举进犯,企图将我军民置于死地。这就是说,我们解放区的担子加重了,前线要我们后方做更多更大的支援。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解放战争的胜利,把前来进犯的反动派消灭干净……
  “……从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以来,地主阶级特别活跃。去年土地改革,只是在基本上摧毁了封建地主的土地所有制。但敌人是不甘心死亡的,他们伺机而起,死灰复燃,乘解放区人民忙于支前、参军等等紧张迫切的工作的时机,或者乘一些干部、群众具有麻痹大意情绪的空隙,加紧了反革命反人民的罪恶活动。最近随着国民党进攻的迫近,越发嚣张猖獗,穷凶极恶,不断有地主和反动分子暗杀干部、共产党员、积极分子和军烈工属,破坏支前和参军工作,不服从政府法令等行为,也屡屡发生……“解放区的军民们!血的事实说明了,随着解放战争的发展,对阶级敌人必须采取更坚决更有力的打击,全体人民要团结得象一个人,彻底地实行土地改革,打掉地主阶级的反革命气焰,镇压一切反革命活动……”
  春玲一念完,江水山立刻站起来,说:“我是赶回来布置人监视地主的动静的。区上说,前天黑夜汪家岛的村干部被地主反动派杀了三个,指导员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妈,和老婆孩子一家七口,都叫害了!”
  “啊!这末歹毒!”春玲的大眼睛瞪圆,惊怒地叫道。
  江水山聚起仇恨的目光,手往枪柄上一拍,狠狠地说:“依我的性子,头年土改就该把那些兔崽子的脑壳砍掉,叫地主王八蛋,尝尝革命的滋味!”
  “水山哥,这次对地主究竟该怎么办?”春玲问道。“依我的意见,把他们全杀掉!”江水山咬着牙说,“依你呢,春玲?”
  春玲握着拳头说:“依我也不能饶他们!可是咱说了怎能算数?”
  “是啊,不依你也不依我。”江水山压抑地喘口气,“上级的政策,还是消灭阶级,不是把每个地主都脑袋搬家。没说的,服从命令吧!”接着,他象对战士下命令一样严肃地对春玲叮嘱道:“青妇队长!你找几个积极的队员,在那几家地主周围监视着,别叫混蛋们闻风藏了东西。明白吗,青妇队长?”象受到江水山的感染,春玲挺胸昂首,坚定地回答:“放心,民兵队长!一准做到。”她见他要走,忙说:“水山哥,吃点饭再走吧,你一准饿啦!我就给你拾掇。”
第三章
  村里的主要干部从区上开会回来,天色已经黑了。山河村的指导员①曹振德,迈着沉重的两腿跨进门槛。院子里没有人的动静,圈里的猪发出沉睡的呼噜声,栏里的驴把草嚼得吱咯吱咯响。振德放下粪叉粪篓,走到屋门口,见小儿子明生伏在锅台上,借着油灯光在写字。他轻声地说:“怎么不在炕上写,趴在这儿得劲吗?”
  “爹!”明生跳起来,抢上去抱住父亲的腰,兴奋地叫道,“爹,你回来啦!怎么这末晚才回来呀?”
  父亲认为没有必要回答儿子的发问,走到炕前,把包中午饭的白包袱皮向炕里一丢,就势坐到炕沿上,随口又问道:“你哥、姐呢?”
  “俺姐去读报组念报去啦;俺哥刚走,说是去开儿童团大会。哼,我知道,明轩是哄我,他一准去剧团了。要不,我也是儿童团员,开会为么不叫我?”明生忿忿不平地说,又扑到父亲怀里诉苦道:“爹,他们都走了,只叫俺一个人在家看门,等你回来。”
  振德摘下毡帽头,用衣袖揩着脸上的汗水,安慰儿子说:“你哥姐不会哄你,是真有工作。你还小,在家看门喂牲口也好,没有你,他们也就去不成啦。你这也是工作哪!”
  听父亲一说,明生的气顿时平了。孩子这才发现,父亲那胡子蓬乱的脸上汗津津的,皱纹包围着发红的眼睛,显得很疲倦。明生陡然想起姐姐的吩咐,急忙说:“爹!你一准饥困了,我拿饭你吃。饭热着……”明生飞快地去掀开锅盖,没有气冒上来,饭不热了。他愣怔地说:“怎么不热啦……啊呀!光顾去写字,忘了玲姐叫我住一会就烧点火啦……”他重新盖上锅。
  父亲说话了:“明生,吃凉的吧,爹有事。”
  “不行,爹!你等等,一会就热啦!”明生拿草烧火。“我等不及,”振德走过来,“爹真饿啦!”
  明生这才端出饭,送到炕上。
  “明生,怎么吃纯小米饭,里面不掺菜?”振德瞅着碗里,问着孩子。
  “爹,今儿是清明节呀!”明生解释道。
  “哦,我倒忘啦!”振德醒悟,象对儿子又似对自己说,“粮食这末少,过节也是小事,备荒要紧……”“爹!俺姐也这末说,她自己还是吃的地瓜叶粑粑,我和哥费了好大事,她才吃了两口小米饭。”明生抢着向父亲说,见父亲端着碗出神,又催道:“爹,你快吃呀,吃呀!”振德扒下一碗饭,放下了筷子。明生忙问:“爹,你怎么不吃啦?”
  “吃饱啦。”振德拿起帽子,站起身。
  “爹,你要上哪去?”孩子心慌地瞪大眼睛。
  “开会呀。”
  明生抢到父亲跟前,抓着父亲的大手,恳求道:“爹,我跟你一块去!”
  “家里没人,牲口谁照应呢?”
  明生心跳地说:“爹,我怕……”
  “怕什么哪?”振德微笑着,“傻孩子,还信神鬼吗?听话,在家写字,听驴叫就给它添草。时候不早啦,爹事情要紧。”
  明生没回答,放开父亲的手,垂下了头。父亲见儿子的神情,才真感到黑天瞎火,把个九岁的孩子撂在靠野外的孤屋里,他怎能不胆怯呢?振德把小儿子的手拉起来,疼爱地说:“明生,难过啦?”
  “没有。”明生喃喃着。
  振德把孩子的头扶起来,明生的黑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父亲安慰、鼓励他说:“明生,你一向胆子大,今夜怎么就小啦?听爹的话,别难过,别使性,儿童团员,什么也不用怕!”
  明生瞪大两眼紧看着父亲,回答道:“爹,我不怕。你走吧,别误开会!”
  按照惯例,山河村党支部委员会都是在孙俊英家召开。这是因为,支部宣传委员孙俊英的丈夫江仲亭也是共产党员,住地僻静,家里又无别人。这孙俊英是位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因为从小没干过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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