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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请讲便是。”
英祥以为她要问自己是否一直在花厅谈事,没想到开口第一句是:“阿玛可知,家里要出事?”
萨楚日勒几乎要跳起来,好一会儿定下心神,强笑道:“公主不要吓我,要出什么事?”
冰儿看看英祥,又看看萨楚日勒:“从去年夏天,媳妇与阿玛去科尔沁,遇到的事情就都奇怪。回到家里,又是乌姨娘的事发。阿玛,媳妇这里不怕说,我伤自己的阴骘弄掉她的孩子,就是怕阿玛心里有襄公之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英祥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质问道:“真的是你干的?”
冰儿看看面前两个男人不一样的惊讶神色,淡淡笑道:“乌珠穆沁是阿玛的人,我不敢僭越动手,但是那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只是阿玛子嗣稀薄,若是太过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怕该下手时下不去手,二怕也根本无由得知乌珠穆沁的真面目。”她回头看看英祥,转过头对萨楚日勒道:“如今又牵扯了蓝秋水。现在捂着,但能捂多久谁都不知道。我诚然不喜欢她,但也并不是非要害她,只是若关系到家里人,有时候再两难,也不得不做些决断。”
萨楚日勒定了定神,强笑道:“自然!只是,现在怎么了呢?”
“我不知道。”冰儿顿了顿,居然转了句文,“‘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觉得不对劲。我跟在皇阿玛身边有好几年,他的性子我熟悉。这次的事不出则已,要出就是大事,若是我们自己不以为意,不及早处置,结果会坏到我们自己都想象不出的。”她面有忧色,又看了看英祥板得冰冷的脸,心寒却又心痛,果然自己一片慈心是不会被理解的,她咬咬牙道:“若是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就是我再伤一次阴骘,让人恨我,我也是没法子一定要做的!”
萨楚日勒未等儿子出口反驳,先深深做了一揖:“这是公主厚德!”
冰儿心里却恼他与阿睦尔撒纳他们牵扯不清,无声地撇撇嘴,冷笑道:“还望阿玛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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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当着英祥的面说开了,冰儿知道他必然一时消化不了,会有些冷脸,但自己也未免自苦。眼见到了角门边上,冰儿问:“你去哪儿?”
英祥半晌不做声,送冰儿出了角门,小轿正在候着,英祥为她掀开轿帘,才道:“今儿不陪你了。”
冰儿冷笑道:“也好,陪得她一天是一天。”
英祥神色冷漠,扭头对轿班和服侍的人说:“你们先到门里头去,我有私话不想人听见。”等人走开了,他又是半天才问了一句:“那蓝秋水的孩子,是不是你弄掉的?”
“不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是英祥神色依旧冷漠,又是半天不语后才冷笑一声:“可惜如今我没法信你。”
冰儿强忍着眶中的泪水,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坐进轿子,示意英祥放下轿帘。
在他面前强撑着,独自回到院子,几下脱去外头大衣裳,丢在外头条炕上,自己快步走回次间的床边坐下,哪怕四壁温暖如春,心里还是如同外头的冰凌一般冻得铁硬,激得浑身发抖,终于是扑倒在被子上大哭一场。
“主子,您别再生气了!”苇儿来到冰儿身后,为她披了件衣裳,“天气凉,万一病了可怎么好?先不说,现在您又有了身子,为了将来的小爷,您也得保重自己点。自己气坏了,值不值?”
冰儿从被子上抬起脸,先还抽泣,后来两眼直直地盯着一处,木雕似的一动不动。苇儿心酸,又道:“其实额驸爷一时糊涂,再说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全只凭个新鲜劲儿。您安心保养身子,等孩子生下来,额驸爷自然回心转意。蓝秋水,就当姨奶奶养着吧,哪家王孙公子的没个三妻四妾呢?额驸爷也是面子的事儿,脾气发过就好了。你们又不是天生的对头,以前那么好的,岂会真翻一辈子脸?公主,您安心吧!”
王嬷嬷进来送点心,刚巧听到这席话,她差点被英祥杀掉,心有余悸之余,也对蓝秋水恨之入骨,见苇儿还是息事宁人的调调,不由要插嘴:“主子是金枝玉叶,额驸爷虽是王族,到底不姓爱新觉罗。主子甭怕他。对男人,就是要看得严!当时主子松一松,叫姓蓝的小娼妇成了气候!咳,要说刚刚大婚时你们小两口多好,好得都过了头,咋一翻脸就成了这样?还是该早听我老婆子一句话……”
“王嬷嬷!”苇儿素来和王嬷嬷不和,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恼火,“莫说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还来火上浇油!现在只要安安心心先让主子把孩子生下来,不愁离巢的老鹰不回头!额驸爷年纪轻,将来他自然要收心的!”王嬷嬷本是跋扈的性子,现在略收敛了点,但听见苇儿来教训她,哪里能够服气!不过知道苇儿远比自己在主子面前得用,也不敢开罪,只得道:“是。苇姑娘说得有理。是我老婆子瞎放屁!……唉,早先都说老人家吃的盐比小丫头吃的米还多,如今这话是不管用喽!”
苇儿最恨她这阴阳怪调,别转了脸不理。冰儿开口说:“王嬷嬷的话现在想想确实不是没道理。是我不该心软。只可惜,她现在已经装足了可怜劲儿,骗得了英祥的同情,这个时候才去治她,再是好心,也等于伸过脸给人扇!”
她的话别人并不真正明白,王嬷嬷一味赞颂道:“主子圣明!”苇儿却还想劝:“主子话别这么说!奴婢还是那句话,只要……”冰儿一口打断了:“你收起你的迂腐念头吧!按你的想头,我马上就得当寡妇,这孩子没出生就是孤儿了!我已经迟了,不能再心软了。长痛不如短痛,拼着英祥一辈子恨我,我也得除了那祸害,得让我的孩子将来有‘阿玛’叫!”她仰起头,双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那里现在还没有出怀,若是按下去会摸到硬硬的肉块——虽然里头的小人儿还不会动,更不懂大人间的这些无奈纷杂,可是并不妨碍做母亲的,全心全意地爱他、为他着想。
冰儿终是又一脸泪水,然而神色坚毅,绝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恐到图穷徒余惧
二月十五是传说中佛祖涅槃之日,各王府公主府里信奉佛教的,都要到庙里进香,冰儿不能免俗,亦是私心里想着为肚子里的孩子纳福,早上进过素斋早膳,坐着轿子预备进香。刚出公主府的二门,负责公主仪卫的护军参领就在影壁外道:“禀公主,门外顺天府的人拿人,要请公主暂缓一下。”
冰儿皱眉道:“顺天府好大胆子!这条街是郡王府和公主府的地界,在我这里拿人,还要我回避他,也未免太猖狂了吧?叫他们头儿亲自来回话。”
过了会儿,果然顺天府一名小吏过来,也在影壁外头回话,说话极为客气,但也不留余地:“回公主的话,小的奉的是军机大臣刘大人的命令,捉拿的是朝廷要紧的疑犯,耽误不了公主多少时候。小的在此先赔罪,事情妥当了,堂官亲自来向公主磕头谢罪。”
听说是刘统勋派来的人,冰儿心里“咯噔”一响,听见那小吏似乎要走,急急道:“慢着!”吩咐轿夫把轿子抬出影壁去,小太监打起外头帘子,留着里头的纱帘,冰儿看着顺天府的小吏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问道:“拿的是谁?”
小吏犹豫了一下,听轿子中的贵人声音有些严厉:“怎么的,在我面前拿人,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你们堂官这么教你的,还是刘延清(按指刘统勋字)大人这么教你的?”那小吏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实实与公主府无关,是王府下人一名。”
冰儿顿了顿,着力拍了拍轿壁,轿夫明白是叫抬出门,他们反正只管听主子吩咐,犹豫都不犹豫就出了大门。那小吏不敢拦阻,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爬起来跟着一起到了外头。隔着纱帘看外头,几员顺天府番役已经揪住了一个人,那人青衣小帽,打扮随常,看着十分眼熟,但王府用的人冰儿也认识得不多,她又一拍轿壁,轿班停了下来,她问道:“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着公主的金顶轿愣了片时,突然大叫起来:“奴才冤枉!奴才是郡王府的管家,昨日出门回自己家里,今早上刚回来,不知为何要抓奴才!”那顺天府小吏弓着腰,却冷笑道:“为何拿你,你心里头最清楚!——公主,如果别无他事,小的得带着这个人告退了。如果公主硬要留人,小的也不敢僭越阻拦,只是其中情况,还需公主亲自与上头交代。”
管家听这小吏说话不卑不亢,而冰儿并不能反驳。轿子中纱帘后的那个影子,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不妨碍你们公务。去吧。”管家一头冷汗,最后一句话喊了出来:“我只一个人……”便被塞了一嘴麻胡桃押走了。
随侍公主仪卫的护军参领来讨示下,冰儿怔了一会儿,淡然道:“自然还是去进香。我人不大舒服,早去早回吧。”又问:“王府里知道这事了没有?”参领道:“这么大动静,应该是知晓了,不过没有人出来过问。”冰儿心里冷笑:萨郡王果然是个摇摆颟顸、愚昧无用的。此时轿中,自己正好也把思路理清,因而道:“起轿。”一时仪卫的“叫吃”声,最前方“顶马”的喝道声,各色旗纛迎风的猎猎声,无上威严端庄。
这日进香,心不在焉,脑海里盘旋着的,一直是乾隆以前教她的“戒急用忍”“三思后行”“杀伐果决”,不同的是,以往这些处事的能耐,多用在帮她皇阿玛办事,这次,却虑的是怎么瞒住他,好为家人打算了。中午,顾不得享用专奉的素斋,只推说仍在害喜,人颇倦怠,早早地回到自己府中。换了家常衣服,未及休息,又问身边的人:“今日额驸在哪儿?”
那人回道:“今日额驸去了翰林院。说是下午才回来。”
冰儿道:“我去郡王府请安,叫他回来也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