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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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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比特太太是否在家。

“请你去问她能否见见凯里先生?”菲利普说,“我在这里等回话。”

那位女用人噔噔奔上楼去,不一会儿,又噔噔奔了下来。

“先生,请您上楼。二楼前面那个房间。”

“我知道,”菲利普说着,脸上绽出一丝微笑。

菲利普怀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走进屋去。他笃笃敲着房门。

“请进,”那个熟悉的、欢快的声音说道。

这个声音好比是在招呼他走到充满恬静、幸福的新大地里去。他的脚一跨入房间,诺拉便迎上前来。

她同菲利普握了握手,仿佛他们俩前一天才分手似的。这当儿,一个男人倏地站了起来。

“这位是凯里先生——这位是金斯福德先生。”

见到诺拉并非独自一人在家,菲利普感到很失望。他在就座的当儿,暗暗地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他从未听到诺拉提起过这个男人的名字,不过在他看来,那个陌生男人坐在椅子里无拘无束,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这个男人四十岁光景,胡子剃得溜光,一头长长的金发,搽着发油,梳理得平整熨贴。他的肤色红红的,长着一对美男子过了青春期才有的充满倦意的、浑浊的眼睛。他嘴大鼻大,颧骨高高隆起,突儿分明。他身材魁梧,腰圆背粗,个儿中等偏高。

“我一直在想,不知你究意怎么了,”诺拉说话时脸上还是原先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前些日子我碰见劳森先生——他告诉你了吗?——我对他说你也该来看看我。”

菲利普从她的面部表情情捉到一丝局促的神色。菲利普自己对眼下这次见面颇感别扭尴尬,看到诺拉却安之若素,钦慕之心油然而生。诺拉为他沏了杯茶,正要往茶里加糖时,菲利普连忙出来制上。

“瞧我的记性!”她嚷了起来,“我都忘了。”

菲利普才不信她会忘呢,他喝茶从不加糖这一习惯,她一定记得牢着呢。他把这件事当作她方寸已乱、沉不住气的一种外露。

因菲利普突然来访而中断的谈话又开始了。菲利普渐渐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中问有点儿不尴不尬,似乎是个多余的人。金斯福德旁若无人,只当没他在场,一味自顾自的高谈阔沦。他的谈吐倒也不无幽默,只是口气嫌武断了点。他看上去是个报界人士,对每一个涉及到的论题他都有些饶有兴味的内容。菲利普发觉自己渐渐被挤出了谈话圈子,感到不胜惊愕。他打定生意要奉陪到底,一直坐到这位不速之客起身告退为止。他心中暗自纳闷,不知这位金斯福德先生是否也看上了诺拉。以往,他同诺拉经常在一起议论有些油头光棍想同诺拉吊膀子的事儿,还在一起嘲笑过那些不知趣的家伙呢。菲利普想方设法把谈话引入只有他同诺拉熟悉的话题中去,但是他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那位报界人士总是插进来,而且还总是成功地把谈话引入一个不容菲利普置喙、只得保持沉默的话题。对此,菲利普心中不觉对诺拉有些忿忿然,因为她应该看得出他正在被人愚弄的呀。不过说不定她这是借此对他惩罚,于是,这么一想,菲利普又恢复了原先的那股高兴劲儿。最后钟敲六点的时候,金斯福德蓦地站起身来。

“我得告辞了,”他说。

诺拉同他握了握手后,陪他走到楼梯平台处。她随手把房门带上,在外面呆了两三分钟。菲利普不知他们俩嘀咕了些什么。

“金斯福德先生是什么人?”诺拉回到房间时,菲利普兴高采烈地问道。

“噢,他是哈姆斯沃思市一家杂志的编辑,近来他录用了不少我的稿子。

“我还以为他想赖在这儿不走了呢。”

“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我想同你聊聊。”她坐在一张大安乐椅里,把她那瘦小的身子尽可能蜷成一团,双腿盘在屁股底下。菲利普看到她这个逗人发笑的习惯姿势,不觉莞尔。

“你看上去活脱像只猫咪。”

诺拉那双妩媚的眼睛忽地一亮,朝菲利普瞟了一眼。

“我是该把这个习惯改掉了。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动作还像个孩子似的,是有点儿荒唐,可是把双腿盘在屁股底下坐着,我就觉得舒服。”

“又坐在这个房间里了,我太高兴了,”菲利普愉快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多想念这个房间啊!”

“那你前一时期到底为什么不来?”诺拉快活地问了一句。

“我怕来这儿,”菲利普说罢,脸又红了。

诺拉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了妩媚的笑意。

“你大可不必嘛。”

菲利普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待你太不像话了,对此,我深感惭愧。”

她两眼直直地凝视着菲利普,但没有说话。菲利普昏头昏脑的,仿佛上这儿来是为了完成一件他这时才意识到是荒谬绝伦的差事似的。诺拉只是闷声不响,于是菲利普又得生硬地脱口而说:

“你能宽恕我吗?”

接着,菲利普把感到痛心疾首几乎自杀的事儿告诉了诺拉,并把他和米尔德丽德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那个孩子的出世、格里菲思结识米尔德丽德的过程,以及自己的一片痴情、信任以及受人欺骗的事儿,一一抖搂了出来。他还对诺拉倾诉他常常想起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并为自己抛弃了她对自己的好意和爱情而无限懊悔。只有当他同诺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到幸福,而且他现在真正认识到诺拉的人品之高贵。由于情绪激动,菲利普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有时,他深感羞愧,简直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因此说话时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地板。他那张脸因痛苦而扭曲着,然而能一诉满腔的情愫,使他获得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轻松感。他终于说完了。他颓然倒人椅子,筋疲力尽,默默地等待着诺拉开腔说话。他把心里话都和盘托出了,甚至在诉说的过程中,还把自己说成是个卑劣宵小之徒。可诺拉始终不吭一声,他感到十分惊讶。他抬起眼皮瞅着她,发觉她并未看着自己。诺拉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诺拉不由得一惊,双颊蓦地绯红。

“你恐怕过了好长一段很不顺心的日子,”她说,“我太对不起你了。”

她看样子想继续往下讲,但又戛然打住话头。菲利普只得耐住性子等着。最后她像是强迫自己说话似的。

“我已经同金斯福德先生订婚了。”

“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菲利普不禁嚷了起来,“你完全不必让我在你而前出自己的洋相嘛!”

“对不起,我是不忍打断你的话啊……你告诉我说你的朋友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后不久,我就遇上了他——”她似乎在竭力搜寻不使菲利普伤心的词儿——“我难过了好一阵于,可他又待我非常好。他知道有人伤了我的心,当然他不了解此人就是你。要没有他,日子还真不知怎么过呢。突然间,我觉得我总不能老是这样子没完没了的干啊,干啊,干啊;我疲劳极了,觉得身体很不好。我把我丈夫的事儿告诉了他。要是我答应尽快同他结婚,他愿意给我笔钱去同我丈夫办理离婚手续。他有个好差使,因此我不必事事都去张罗,除非我想这么干。他非常喜欢我,而且还急于来照料我,这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眼下我也非常喜欢他。”

“那么离婚手续办妥了没有?”

“离婚判决书已经拿到了,不过要等到七月才能生效。一到七月我们就立即结婚。”

有好一会儿,菲利普默然不语。

“但愿我没出自己的丑,”他最后喃喃地说。

此时,他在回味着自己那番长长的、出乖露丑的自白。诺拉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从来就没有正正经经受过我,”诺拉说。

“堕入情网不是件令人很愉快的事儿。”

不过,菲利普一向能很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站了起来,向诺拉伸出手去。这当儿,他嘴里说道:

“我希望你生活幸福。无论如何,这对你来说是件最好不过的事情。”

诺拉拉起菲利普的手握着,不无依恋地凝视着菲利普。

“你会再来看我的,不是吗?”诺拉问了一声。

“不会再来了,”菲利普边说边摇头,“看到你很幸福,我会吃醋的。”

菲利普踏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了诺拉的寓所。不管怎么说,诺拉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这话是说对了。他感到失望,甚至还有些儿忿然,不过与其说他伤心,还不如说是他的虚荣心受到了损伤。对此,他自己肚子里有数。这时,他渐渐意识到上帝跟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不由得噙着悲泪嘲笑起自己来了。借嘲笑自己的荒唐行为而自娱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啊!

80

在以后的三个月里,菲利普埋头研读三门新课程。不出两年工夫,原先蜂拥进入医学院学习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有些人离开医院,是因为发觉考试并不像他们原先想象的那么容易;有些则是被他们的家长领回去了,因为这些家长事先没料到在伦敦生活的开销竟会这么大;还有一些人也由于这样或那样的情况而纷纷溜了。菲利普认得一个年轻人,他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生财之道,把买来的廉价商品转手送进了当铺,没多久,又发现当赊购来的商品更能赚钱。然而有人在违警罪法庭的诉讼过程中供出了他的名字,消息传来,医院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按着,被告人受到还押,以待证实,随后由他那位受惊的父亲交割了财产转让证才了结此事。最后这个年轻人出走海外,履行“白人的使命”①去了。另有一个小伙子,在上医学院学习之前,从未见过城市是啥样的,一下子迷上了游艺场和酒吧间,成天价混迹于赛马迷、透露赛马情报者和驯兽师中间,现在已成了一名登录赌注者的助手。有一次,菲利普曾在皮卡迪利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间里碰上了他,只见他身上着一件紧身束腰的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又宽又厚的褐色帽子。还有一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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