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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头发花白,“他明明是被同学诬陷,你们也不调查清楚,就要这样记他的大过,你自己想想看,这能说的过去吗?”
教导主任不说话。
祖母继续说:“我把小孩子交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能教他读书,教他做人,把他培养成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他如果有错,你们罚他不要紧,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祖母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跺响,“太说不过去了啊!”
他站在一旁,身体发冷,眼睛却酸酸的,有什么热的东西要掉下来。
结果是大过变成了小过。
喻斯鸿从躺垫上爬起,向跑步机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有人完成训练,正关了机器走下来。他弯身拾起手机,又去拿了矿泉水和毛巾,走到跑步机上,按下开关。
履带很快快速抽。动起来。
他伴着速度跑起来,身体向外冒着热气。
抄袭事情发生的一个星期后,有一天放学,他打完球,一声腻汗地跑回家。祖母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来了,招手让他过来。
他把背上的书包和怀里的篮球放下,乖乖走过去。
祖母按着他坐在旁边,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你祖父来找我啦。”
他看向祖母。
祖母握着他的手,目光悠远,“他对我说啊,老太婆,这么多年,你想没想我啊?”
祖母笑,“我对他说啊,你一个臭老头子,有什么好想的。”祖母面向他,继续说:“你爷爷又说啊,你没想我,可我想你了啊,老太婆,我来带你走啦。”
他鼻子一酸,依偎在祖母的怀里,闷头不说话。
那体温是暖的,带着肥皂洗后的味道,香香的。那不停抚摸着他脸和脖子的手,糙糙的,却也是暖烘烘的。
祖母说;“我知道你心里为那件事不好受,但一个人若要为他没犯过的错误,去道歉,去讨好的话,这种人呀,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他把头埋在祖母的怀里。
那双厚实温暖的手,摸着他的头,“为什么让你去读书呀?这人呀,他读书,就是要在里面找出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来。找出这个道理来,就要相信它,如果自己都不相信它,那这人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呀。”
祖母又说,“等你爷爷把我给带走了,就让你爸妈接你回北京去。北京好呀,你会认识更多的人,见到更多的事,但奶奶讲得话你要记住了,你要活得像一棵树,好好地站着,不要倒。”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祖母把他的脑袋扳过来,看着他,对他说:“还有一件事,奶奶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奶奶跟你说了,你心里不要怪奶奶。”
他心里早已经纠成一团,“您说什么我都不怪您。”
祖母开口,“你父母不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他惊诧抬头。
那一刻,他分不清那双苍老的眼里,到底是慈爱还是悲悯。
有认识的人从身边走来,问:“还跑呢,开饭了啊,吃饭去!”
喻斯鸿汗如雨下,挥挥手说不去。
他伸手,把跑步机的速度调快,坡度调得更陡。
脚下的履带颤动了一下,加速抽。动起来。
他拼了命地跑起来。
汗水沿着脸颊,沿着背部胸口,如浇水一般淋下来。
为什么要告诉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跑,闭着眼睛拼命地跑。头脑放空,胸肺的空气一点点被抽掉,一呼一吸间,都带了一种铁锈味。
忽然跑步机置物处上的手机颤动了一下。
喻斯鸿脚下动作没停,一边拿过矿泉水瓶,一边拿过手机。
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还没吞下去的同时划开屏保。
脸颊上的汗水沿着下颚,砸落在屏幕上。
他点开收信标志。
发信人:大长腿。
底下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他惊得口中的水呛到嗓子眼,掐住嗓子连连咳嗽几声,脚下的动作没跟上,从跑步机上重重摔了下来。
周围的人齐齐看过来:“……”
33。 Chapter33
载满客人的巴士颠簸驶过尘土飞扬的郊外小路,唐嘉低头咬住烟尾,两手用力推开窗,接着在扑面而来的季风中弹弹烟灰。
她靠回破旧的座椅。
看了一眼手机页面。
伊娃坐在唐嘉右边的座上,左手扶着前座的靠背,右手放在大腿上,面色呈现一种惨绝人寰的壮烈,抱怨道:“可怕极了。”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几乎“人仰马翻”的大颠簸。
然后回复到平稳。
汽车在零落生长灰绿色植物的沙地上驶过。
伊娃昨日才从被她形容成“安拉的袜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返回,今日便被邀参加一场城内的外交发布会。
唐嘉被她无情地拽过来作陪。
天色变得阴起来,左侧的风透过大开的窗扇在唐嘉脸上。
一分钟前巴士经过一片人工种满鲜花,竖立一人多高仙人掌的道路,她看到有当地的新人穿着西服和婚纱拍婚纱照。旁边估计是新人的家属,女人穿着色彩明艳的裙子,怀里抱着啃指头的小孩。
有那么几秒她突然就想结婚了。
穿着可笑的婚纱,拍一些可笑的照片,捧着钱包到影楼里听着别人的忽悠大放血,再发一些可笑的请帖,明明累到恨不得四仰八叉睡在酒桌上,还要挤出笑脸一圈圈地去敬酒。
以前齐彧问她:“以后结婚你想怎么办酒?”
她当时挺不屑的,她一直对这种流于世俗的东西不大看得上,致力于做一股清流,于是很超然地讲:“不用,带上户口本和九块钱。”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变了。
但下一秒她就原谅了自己:不是因为凡尘把她腐蚀了,只是因为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
想法自然就变了。
等唐嘉从一种似梦又醒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那条短信就已经发出去了。
她看着已发送的状态,忽然有点后悔,觉得过于莽撞,有点不像自己的风格。可是短信不能像企鹅聊天一样撤回,泼出去的水,用海绵吸也是吸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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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斯鸿被短信惊得几乎要变形,他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了看周围,确信自己没有无意识地跑步跑入了异度空间,这才又把目光投向屏幕,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眼瘸。
端端正正的方块字。
他原先设想了好几个结果,最坏的不过是自己被钉上了罪犯的耻辱柱,两人自此老死不相往来,要不就是对方冷冷地要问个清楚,然后他因为某些事情又不能把东西敞开了晒在阳光底下,然后……
两人就没有然后了。
喻斯鸿走到休息室的座位上,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一向发散思维的技能是点满的,呆着呆着脑中的东西又远了。
他想到祖母去世后,他顺理成章不出所料地被接回了北京。但有些东西一旦破开了,凝结以后还是有疤的,有些刺一旦埋下了,时不时还是会出来闹事的。
总而言之,他心里有芥蒂。
不是父母亲生的这件事,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时不时触发了咒语条件,就在他心里和生理上搅得天翻地覆。
更何况,他心中认定,这件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这就更不好受了,如同一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人,若是有“同谋”还稍可缓解,若是独自一人背负,那就连觉也是睡不安稳的。
他记得被领回去的那天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冬天,他被牵着走过四合院的大门槛。院子中间有一颗枣树,他抬头去看那枯干的枝桠,那树可真高啊,刺愣愣的,那树指着的天也真高真远啊,像是立刻要飞了似得。
他又去看他。妈蒋如清女士,忽然觉得他。妈可真是漂亮啊,比照片里的好看多了。鹅蛋脸,红润的面颊,皮肤也好啊,不像是这干燥燥的天气里养出来的。
他反射性地就想:我妈这么好看,难怪我也这么好看。
可下一秒一个声音漠然地响起来:你不是亲生的。
他心立刻纠成了一团。
他忍着这种刺到灵魂的麻痛,又去看他弟弟喻见信,他以前就想过,若是见了弟弟,就把自己的一身摸爬打滚实践来的武学都传给对方,教弟弟怎么用最帅气的姿势翻墙,怎么在球场上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挫败对方的动作。
可这一刻他的热情迎上京城寒冬的冷气,一下子就熄了。
他想:这弟弟怎么这么不好看呢,比照片上的差多了。
可下一秒那个声音又漠然地响起来:人家是亲生的。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担心受怕地住下来了,如同一个犯下滔天罪行潜逃的通缉大盗,小心翼翼地表现成正常人的模样,每时每刻都在害怕面具被揭下来的那一刻。
他越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心里就越是不安。
有次弟弟在洗澡,蒋如清女士帮弟弟搓背,等到他洗澡的时候,蒋如清女士便问要帮忙吗,他本来脱口想说要,但下一秒那个声音又漠然地说:
你不是亲生的。
他有什么资格呢?
于是他回不要。
蒋如清女士就笑话他,小伙子长大了啊,知道害羞了。
他就装聋作哑。
有时候围着炉子吃火锅,那气味可真是挠人啊。锅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雾气腾腾的,那雾气也是香的啊,煮得羊肉块胖胖的,一夹整块都在向外冒着气,汁水哭得稀里哗啦。
他本来心里挺高兴快活的,看着蒋如清女士拿着漏子,给他弟舀肉。然后又给他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