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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走了过来。段四俯下身子,对太太说,我找人去,我找人去挖老爷,老爷一定被埋下去了。太太说去吧,段四就转身走了。不多一会儿,段四踏着雪带着几个戴毡帽背铁锹和锄头的人一起向这边走来。毡帽们有说有笑的,像是刚刚去出坂的农民。他们走向了那堆废墟,他们在宋祥东那间房所在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工作。段四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红着眼等待着主人被人发现。雪早就停了,一夜的雪,让东浦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太阳就照在雪上,泛着刺眼的白光。花青站了起来,她在太太的帮助下站起了身子,她走向宋朝的身边。这时候,宋朝的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花青惊叫了一声,花青看到许多脚步向宋朝奔去。
太太站在原地,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一个老太婆。她显然是受了凉,鼻子下边挂着鼻涕,但是她自己一点知觉也没有。太太没有走向宋朝,太太只是对着一堆废墟说话。太太说,结束了,一了百了。宋祥东,其实你何苦。
第十章为宋祥东老爷善后
一九四三年的雪夜是宋家开始在东浦镇没落的雪夜。尽管宋家还是有那么一些产业,比如酒作坊,比如米行,比如种植着大麻的土地,但是一座台门的焚毁和倒塌,伤了宋家的元气。花青站在废墟前,看着远处的乌毡帽们忙碌着。他们显然是有些热了,所以他们每人都脱了一件衣裳。然后,其中一顶乌毡帽叫了一声,他说,找到了。
这个时候,聚到宋家台门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他们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段四皱了一下眉,段四对宋家的人说,你们走吧,你们去酒作坊休息一下,你们先离开这儿。宋家的人,开始向宋家开的酒作坊进发,他们背着宋朝离开了。花青没有离开,花青说我要留下来。太太也留下来了,太太说,宋祥东自己也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下场。花青说,错了,他一定是想到的,但是他没想到会等到一场大火。段四像兔子一样跳向了那堆废墟中,段四在那儿站了很久,然后他又像兔子一样跳了回来。段四轻声对太太说,太太,烧焦了,像一截木头。太太唔了一声,一点表情也没有。然后段四又轻声说,太太,头没有了,老爷的头是被人先割下的,然后,台门才起了火。太太愣了一下,她看了花青一眼说,花青,我们走吧。我们去酒作坊。
花青终于又闻到了酒的香味,听到了酒作坊里的号子声,看到了那么多的白米饭,被摊在竹编的席子上。花青就在酒的气息里穿行,花青想,把自己浸到酒里去,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宋家的人在酒作坊的几间空房子里住了下来,宋家的人,要重新开始一种生活了。福寿堂的黄癸初已经来了,他看了宋朝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开药。他给宋朝给了几付中药和一盒福寿堂自己配的药膏。花青问这个瘦弱的小老头,花青说不会有什么事吧。小老头抬眼看了花青一眼,笑了起来。他说没什么事的,只是脸被烧坏了而已。他又不是女人,女人破相,就完了。黄癸初后来整理了一下药箱就离开了,剩下花青在发呆。花青想,男人破相,也会痛苦。而这个昏倒的男人,是因为救了一个女人的性命而破相的。如果她想要偿还什么,那么就只能是一生。但是,她已经和香川照之了,所以宋朝会排斥她。而且,她其实是宋朝的三妈。
一九四三年的这场大雪中,发生了足以让东浦人议论上一年的大事。那个叫宋祥东的老爷,被烧焦了,而他的头却没有烧焦,挂在河埠头的那根黑色的木桩上。没有人去把头取下来,只是站得很远地观望着。段四恭敬地站在太太的面前,说有人看到了,头就挂在河埠头的木桩上。太太说,那我去看看他,等我走了以后,你再让人把他的头拿下来,你再让人把他的头安到他烧焦了的身体上去。太太后来就去了河埠头,就站在了那根木桩不远的地方。花青也站在了太太的身旁。宋祥东的眼睛没有闭上,他的表情,似乎还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花青看到宋祥东的目光,向着一条河沟的远方张望着。遥远的地方也是河,河在河的远方。那是花青来时的一条水路,花青也常常倚着木桩望着远方的。
花青和太太站了很久。青石板路街路上中间的一部分已经被踩得乌七八糟了,而边上仍然是白色的米粉样的雪。太太说,花青,你知道是谁干的吗。花青说,我知道的,是日本人。太太说,我想也是日本人。花青没有说话。太太又说,宋祥东迟早有这天的,他害过那么多人。花青仍然没有说话。太太的眼泪突然下来了,她的声音变成了哭腔,她说花青但是不管怎样,他的心里也是苦的,再说他是我们宋家的当家人。花青认同了太太的说法,她看到太太在说话的同时,腿一软,跪了下去。
太太久久地跪在那根木桩前。太太对着木桩说话,太太说,我们会给你厚葬,想要烧一些什么给你,你就托梦给我吧。太太说,以前的事,你做得太绝,下辈子,你多做一些好事吧。太太还说,宋朝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忍了那么多,也难为你了。你没有对我下手,也难为你了。花青就在这时候愣住了,花青把太太刚才跌落在雪地上的话,重新翻捡了一遍。宋朝不是宋祥东亲生儿子,宋朝不是宋祥东亲生儿子。也许宋祥东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没有用的男人。太太伸出手来,拉了拉身边花青的衣襟,说花青你跪下吧。花青想不跪的,但是想了想,最后还是跪下了。花青听到宋祥东好像笑了一下,花青就抬起头,看着高高的云层。宋祥东的笑声,好象是从云层里跌落下来的,那么遥远。
花青看着宋祥东的眼睛,宋祥东的眼睛说话了,宋祥东的眼睛是对花青说话的。宋祥东说,花青,结束了。
花青就说,是谁害了你?
宋祥东的眼睛说,我是宋家的老爷,但是我活得一点也不快乐。
花青又说,是谁害了你?
宋祥东的眼睛说,幸好我没害过你,我是畜生,但是我最终还是没害你。
花青再说,是谁害了你?
宋祥东的眼睛说,花青,我想起我在桥上看到你在河边洗青菜的样子了,一年过去了,可惜我再想看,也看不到了。
花青的声音提高了,她仍然对着木桩说话。她对着木桩说话让太太吃了一惊,太太说,花青你怎么啦。花青没有理睬太太,她青着一张脸,再一次对木桩说,谁害你的?是日本人害你的吗?
宋祥东的眼睛就叹了一口气,宋祥东的眼睛说,别问谁害我的了,是日本人让人来害我的,不过谁害我都一样,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花青说,那么日本人派来的这个人又是谁?
宋祥东的眼睛不再说话了,他看着一条河的远方。很久以后,他的眼睛才说,花青,花青我要走了。然后,宋祥东的眼睛就合上了。太太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听到花青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说话,她看到宋祥东的眼睛突然合上了,她的目光就开始散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这时候段四站在了花青的身后,他默默地拉起了太太,把太太背在身上。然后,他快速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远去了。
花青跪了很久,天有些冷,所以她的脸都冻红了。段四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身后,段四去取下了挂在黑色木桩上的宋祥东的头。段四把头放在一只木头盒子里,段四把盖子盖上了。段四说,三太太,我先回去了。家里,正请了木工在做棺材呢。花青仍然跪着,雪天的黄昏来得早,灰朦朦的一片。花青就跪在灰色中。等到东浦街上的人家,都点起了红灯笼的时候,她才缓慢地起身向酒作坊走去。花青看到空旷的场地上,堆着一些木料。木料散发出木头的气息,几个木工就在木头的气息里,用刨,用锯,用斧,用棺材钉,构筑着一具棺材。木工们都穿得很少,他们在灯笼的光芒下开夜工,他们的身体因为运动着的缘故,散发着热气。花青看到了一个叫胡运的木工,他正在挥舞着斧头,他的斧头迎向木头,木屑溅起来,木头发出了一阵阵的惨叫。胡运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木工,但是花青没有和他打招呼,她一点也不想和胡运说几句话。
停了一天的雪,在这个时候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花青站在漫天飞舞的雪中,她想,要是雪把我整个人都盖起来了,那么,我就不愿意再醒来了。这时候有人在叫她,很轻的叫声,花青,花青。花青转过头去,花青轻笑了一下,花青看到了小昌,她站在雪地中,穿着红颜色的和服,两只脚并拢在一起。白色的雪就在红色的和服旁飞舞着,小昌说,花青,我来看你,知道你没事,我放心了。小昌的声音从雪的缝隙里钻过去,小昌的声音被花青伸手握住了,握住的是一大把的温暖。花青又笑了一下,说,该来的总会来的,该去的正在去着。小昌,谢谢你。
第十章和卞北方一起买醉
宋祥东是三天后被送到不远的多端山上的,山上的积雪一点也没有化,相反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雪。把宋祥东送上山是一件艰难的事,八个抬棺材的抬夫,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棺材抬到山上。宋朝的脸上缠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去为宋祥东扶棺。太太也去了,她有了咿呀的哭声。管家段四一手张罗的丧事,道士请了好几班,把酒作坊好好地热闹了一番。花青没有上山,花青的一双脚钻进被窝里,身子却靠在床背上。她听着道士们制造出来的锣鼓的声音,想,这是宋家最后的热闹。
好象一切都开始平静下来了。没有人再提起宋祥东,也没人愿意提起宋祥东。宋祥东像东浦镇上一条陈旧的乌篷,驶离狭窄的河沟,已经驶得很远了。宋朝会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