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却听得丁绍徐徐道:“前次与道明相会时,道明曾说,对抗河北贼寇不可急、宜于缓。当布设重兵于形胜之地,诸部压缩贼寇的活动范围……此言深得我心。”
他向陆遥举起茶盏示意,接着说道:“近数月来,我自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君西部构筑严密防线,又依托白沟、漳水、大河天险步步为营,逐渐分遣大军占据城池,彼此呼应、互为掩护,将贼寇压制在狭小区域之中。按照我的估计,只需再坚持三个月,待到天寒之时,贼寇们既无积储,又无可掳掠,便只有自缚辕门请降一条路好走。”
“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可惜这个策略,已经执行不下去,也没有继续执行下去的意义。”丁绍淡然笑着,微微颤抖着的胡须却证明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一者,为了对抗石勒贼寇,冀州军几乎竭尽丁壮人力,才动员了四万七千大军紧急南下。仅以五郡之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大军,各地的地方官都已想尽办法,到现在已然难以支持。而章武、河间、博陵等郡国却坐视我几番催促,并不发运粮秣物资……嘿嘿,王彭祖究竟做何想法,我倒是真不明白。”
丁绍说到这里,陆遥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缩,神情有些尴尬。丁绍忙于应付石勒贼寇,似乎并未及时得到北疆战事的消息,故此不明白王浚何以如此;陆遥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王浚悍然扣押冀州北部各郡国的物资,未必是有意陷害丁绍,而是因为他在草原上被陆遥杀得大败,急需耗用物资重整军事力量吧。从这个角度来说,陆遥竟然成了造成冀州军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这实在叫人感觉荒谬。
好在帐幕里光线黯淡,丁绍对陆遥的神色并无所觉。他稍许提高嗓音道:“二者,王斌何人也?丁某虽非恋栈权位之辈,却也不愿纵容庸人窃据大州、不愿给朝廷以撤换冀州刺史的理由……既然朝廷那么迫切地需要看见讨贼的战果,我拿出战果便是!”
“叔父,你是准备打仗了么?”丁渺始终耷拉着脑袋,这时才喜形于色起来,惜乎他问得完全不在点子上。
丁绍瞥了一眼自家侄儿,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顿时令丁渺蔫了。
他随即取过斜倚在案几边的节杖,起身以杖尾重重捶击地面,大声道:“相持数月以来,我军固然困窘,石勒贼寇更是穷迫煎蹙到了极致。他们如果想要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打败冀州军!当石勒得到丁某重病不起的消息之后……”冀州刺史的视线自李恽、陆遥、丁渺三人一一扫过,又回到陆遥身上:“道明,我记得你说过曾与那贼首石勒几番作战,想来对他有些了解。你以为,石勒将会有何举措?”
陆遥思忖了半晌才缓缓道:“那石勒用兵诡诈,从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取胜的机会,又兼有贼寇所特有的狠劲,动辄以全力相搏。以我愚见,如果石勒获悉您病重的消息,必将趁此机会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甚至,会不顾一切地直取广宗吧?”
丁绍哈哈大笑:“正是!正是!道明的意见依然深得我心。”
他猛地将帐幕掀开,任凭狂风暴雨灌入大帐:“我已料定了,那些贼寇会不顾一切地直取广宗,就在这场风雨的掩护之下!”
第八十章 龙蛇(完)()
更新时间:2014…04…28
暴风卷着密集的雨点横扫大帐,瞬间熄灭了烛火,将各种什物噼噼啪啪地吹飞起来,又像一只翻覆的巨手将屏风摇晃得东倒西歪,帐里的侍者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将旋舞在空中的绢帛之类扑下来。而过去的十余天里,因为装病而寸步不离大帐的丁绍或许被憋闷坏了,他固执地正对着大风站立,将帐幕推到最大,任凭胡须飘拂、衣袍猎猎作响。
丁绍虽然是文人掌军,但他极有文武干才,堪称是大晋各路方面大员中的佼佼者。所以率军与河北群盗相持至今,主要是因为他顾惜兵力,不愿轻易展开大规模的决战而已。饶是如此,河北群盗在他严密的调兵遣将之下,也已经逐渐陷于绝境。
但正如大晋开国以来的传统,有杜预王睿则有贾充;有周处则有司马肜,忠臣良将努力于前线的时候,总会有人拖后腿。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洛阳朝廷、还是东海王幕府,都有无数人猛烈攻讦丁绍的做法,垂涎于冀州刺史的职位。这批人之中,最为积极的是担任东海王司马的大将王斌。
谯国丁氏宗族虽非本朝一流门阀,但因为与曹魏皇族同乡,前朝颇出人物,再加上他与南阳王司马模的关系,因此对朝廷中枢的情况了解之清楚,远远超过他人想象。事实上,王斌的一举一动,完全都在丁绍的关注之下。
王斌是东海王信重的大将之一,他素来汲汲于功名之事,此前还曾经图谋过幽州刺史之位,可惜在王浚的强势之下碰得粉碎。时刻数年之后,王斌再度企图出镇地方,他倒不似先辈那般畏敌如虎,而是低估了对抗河北群寇的难度,太过自信。他在东海王驾前力主说,石勒贼寇在朝廷的连番打击下早已奄奄一息,只因丁绍作战不力,才苟延残喘至今。若能使得丁绍去位,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轻而易举就可麾军犁庭扫穴、尽除数年以来困扰朝廷的大患,而自己立下赫赫大功之后,前途想必就更加光明。
也有同僚问起,如果王斌意欲执掌冀州,那丁绍丁叔伦又该作何安排?王斌答道:丁绍人终究不似王浚、苟晞那般,拥有半独立的军政地位。其人所依附的南阳王司马模也已经移镇关中,对朝中事务鞭长莫及。只需在洛阳择一清贵官职,将之好好安顿也就是了,难不成这书生还会有异议么?
问题是丁绍果然有异议。
丁绍平日里处世刚直,青年时就令本郡士子望风敬惮,但他却不是那种只懂得循规蹈矩的纯儒。事实上,谯国丁氏宗族自汉魏已降的官宦,如丁仪丁廙兄弟、丁裴丁谧父子等都是毁誉参半的人物,虽以儒学进用,实际行事却殊少顾忌。丁绍也是如此,他会主动改变局面,而不是坐等着他人行动。
丁绍将帐幕刷地放回,大帐内突然恢复了安静,他舒缓的语声便显得格外洪亮:“就算是如此窘迫的冀州刺史,我也不打算拱手让给他人。丁某自问才干远过于王斌之流,自上任以来,诸事无不克举,贼寇虽然凶暴,不过土鸡瓦犬耳。更不用说如今四海有滔滔之势,正乃大丈夫有所作为之时,而建功立业的第一步,就在冀州!”
“冀州军的将士是我亲自招募而来,为了组建这支军队,冀州西部五郡十六岁到四十岁的壮丁,几乎被征调近半,历年积储的粮秣物资也倾囊而出。因此,我始终不愿将之轻易虚耗,总认为能够兵不血刃地压服贼寇才是最好。但若朝廷因此责怪,我也不介意用一场血战来自证。”丁绍返身落座,全不在乎袍服的前襟已被雨水泼得湿透,行动时挥洒出大片水渍。或许是着了凉风,他原本总是安详的脸庞变得铁青,言语更渐渐透出冰冷的杀气:“贼寇的主力本来屯驻乐陵,计算他们行动的速度,约摸后日午时将至。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与贼寇大战一场。这一次,我会不计损失,彻底歼灭贼寇,用彼辈的尸首筑一座京观给洛阳朝廷看看!”
他向李恽点头示意,眼神锐利如刀:“石勒是强敌,又是抱着决死的心态前来。这一战会很难打,我们需要全力以赴……到时候,还需重德的乞活军相助。只要这一战取胜,无论兵员、武器、粮秣,我都会为重德补充,请功文书上也绝少不了乞活军的功劳。”
李恽正因为丁绍的谋划完全将自己瞒过而忧虑,担心自己是否被丁绍排除出了核心圈子,不能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中分一杯羹。听得丁绍这般说,他大喜过望地离席而起,深深拜伏施礼道:“请叔伦公放心。公但有所命,恽无不从。”
石勒是多么厉害的人物,陆遥早就明白;他与石勒几次交手,更直接地体会到此人擅于用兵,绝非等闲可比。但就是这样厉害的石勒,在与丁绍对抗时却完全失去了主动权。丁绍欲战则战、欲守则守,一旦下定决心,又能以病重的消息调动石勒大军顶风冒雨来战,自家则置身于以逸待劳的优势局面。陆遥知道,自己此前无疑低估了丁绍。
这位年过五旬才得以施展的冀州刺史,无论才能还是性格远比史书上寥寥数语所记载的更加强悍,只消有他在,大晋在河北的统治就必定不可动摇。陆遥因为丁渺的关系,被丁绍当作子侄辈看待,更得到丁绍几番称赞。代郡与冀州之间虽无片文只字,实际上已是盟友关系。对于丁绍的强有力态度,陆遥本该感到欣慰才是。但不知为何,陆遥却隐约觉得丁绍的言语听来令人很不舒服,甚至对丁绍的态度也莫明有些反感。
又听丁绍说了两句,他忍不住问道:“叔伦公适才说道,之前沿着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郡西部一带构筑了严密防线,分遣兵马占据城池,彼此呼应。这些据守城池的人马听说叔伦公抱恙的消息之后,想必也已人心惶惶,而石勒贼寇长驱西来,他们又首当其冲……这该如何是好?”
丁绍颔首道:“道明确实老于用兵,思维十分缜密。你放心,我早已调动部署,把不堪作战的老弱尽数屯驻于那几座城池。石勒如果将之击败,正好令他自以为得计,放心大胆地杀来。”
丁绍这几句话一出,陆遥心中顿时有些发凉。他身上的衣甲早就被雨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着躯体,之前并不觉得有多难受,这时却也赫然感觉透出沁骨的寒意。
这便是大晋的地方官员。哪怕他们因为当今时局败坏而忧虑,哪怕他们怀抱有匡正四海的大志,但骨子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与普通百姓士卒之间相隔天堑的士人。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员对底层的态度……那已经不是蔑视、俯视或者其他什么,而是**裸的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