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是父亲的毕业证书,包晓星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学生包锦明,性别男,系陕西省大荔县人,现年十六岁,在本校高中七二级二班学习期满,准予毕业,此证。一九七三年一月十五日”。包晓星来回读了好几遍,读着读着竟笑了。这毕业证曾是奶奶口中十年的骄傲。
转头看见了西墙上的旧相框,她放下手里的盆子和扫帚,将相框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然后出了屋用抹布将相框玻璃上的尘土擦拭干净,最后如儿时一般坐在父母房门的门槛上,借光俯望。相框里的全家照、自己的百日照、父亲母亲的结婚照、爷爷奶奶临终前的合照、爷爷过寿的大合照、大哥结婚的现场照
在大哥包晓权结婚的几张现场照里,包晓星看见了绕婚车提鞭炮的父亲,那时候的父亲头发浓密、面容饱满、一脸阳光和善。在其中一张结婚照的人群里晓星一眼瞄见了年约六七岁的自己,照片里的姑娘穿着红色棉袄、扎着红色头花,笑得眯起了眼,笑得叫停了时光。在边角的一张婚礼照上,包晓星吃惊地发现了穿着绿色西装正看热闹的母亲约莫二十三四的母亲。包晓星凝视许久,整个人呆住了,望着那年轻的可怜女人自己好像失忆了一般。
照片里母亲只有上半身,模糊的影子像是假的、似的真的,久久地让她诧异。年轻女人一头黑色光亮的齐肩短发、稀疏的刘海、肉肉的脸颊、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这些年她梦里的女人好像是个假的映像,照片中年轻的母亲看起来更像母亲。包晓星望着望着,嘴角忽然笑了,笑的同时双眼涌泪。
母亲的举止总是安静的,在人群中那么地不起眼;她常常沉默寡言,让人无意识间忘掉了她的存在;她从不跟人吵架,也不与邻舍交往,她看起来很孤单又忙碌。她那么地吝于言谈,哪怕是与自己的女儿,在晓星稀薄的回忆中几乎没留下她的只言片语在包晓星的认知中,母亲是谜一般的存在。如今,她成了别人的母亲,体验到了世俗的悲苦,渐渐地也开始像母亲一样渴望安静、沉默寡言、不喜交往。
她该怎么留住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的模样和地位呢?包晓星轻轻啜泣,用力凝视。多么苦命的女人呀!晓星摸着母亲年轻的脸庞,忽然间想把这张照片带到深圳,可她立刻否定了自己方才闪现的念头。这个女人属于这里,她的双眸深藏广阔的黄土高原而非狭窄嘈杂的城市。
可怜母亲,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么快地被人遗忘,被棠儿遗忘,甚至被自己遗忘。这遗忘,如同犯罪。过往的四十年里,好多次,她真想当面问一问母亲,问问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问问她心中的所思所想。没错,包晓星想和母亲成年人那般面对面地聊一聊,为此她愿意用十年的光阴换一次和母亲坐在一起看夕阳的机会。
无数个梦里,晓星梦见自己强势地将母亲接到深圳,让她在晚年过一段儿轻松无恐的安生日子,可梦醒后女人抱着枕头独自难过。母亲是一个卑微的、弱势的、无助的女人;是一个普通的、沉默的、勤劳的女人,是一个善良的、单纯的、可贵的女子。她的前二十年如深山小花一般寂静地存在,后二十年如路中野草一样在命运的碾压下悲凉无声地独自品尝生活的苦涩。
包晓星轻抚照片,静静流泪。蓦地时空挪移,此时此刻她好像正在和照片里的女人聊着什么伤心的往事。撇去满眼的泪,再摸一摸这女人的脸庞,晓星的心里忽生出一点甜来,好似隔着玻璃母亲从照片上复活了一样,她对着她微微地笑,害羞地笑,温暖地笑。
一时失神,恍如隔世,大泪寂静而滂沱。
“星姑!星姑!我爸让我来帮你俩!”大哥的大儿子包维筹过来朝她打招呼。包维筹比包晓星小九岁,目下刚有了二胎,在家照顾妻小。儿时包维筹跟屁虫一样粘着这个小姑姑,为此还常跟晓棠吃醋,如今一转眼竟长成了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中午见面时险些没认出来。
包晓星收起诸般情绪,一声轻叹,转过头来:“哎好啊!”
“现在天黑得早,你不是还要扫墓上坟嘛,我妈担心你时间太紧。”
“也是!筹,你去打扫后院吧!”包晓星指了指,然后三个人各自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荒草、尘土、废旧物一桶一桶地清理出来,包维筹前后倒了十来次桶。因为没有晓星的允诺,这些年堂哥只是除夕夜来这里打扫打扫,其它的旧东西从没清理过。晓星这次一狠心,将家里不用的东西扔了不少。打扫完地面墙壁和屋顶,三个人各自擦洗家具,维筹将用过的废水洒在地上,一时间老房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黄土清香。
“准备好了吗?”
“好啦。”
“我第一次要的话你给什么,第二次递什么,第三次是什么记清楚哦!待会吃的时候给点笑容!灿烂一点!给小姨整点人气出来,听见没!”
“听见啦!”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又有点小期待。
女人调整好表情,正要开始直播,忽然手机提示有短信。她将手机从支撑架上取下来,打开一看,正是姐姐发来的。原来姐姐打扫完老家的房子发来几张照片,包晓棠翻看着自己出生的屋子、童年的院子、幼时取暖的灶房一时间有点穿越。
儿时的记忆对晓棠来说并没有多么美好,她巴不得早点忘记,实际上家里的大门、小院、猪圈何种模样她也早忘了。包家垣,对于包晓棠来说,好似一所学校,毕业了也就翻篇了。
女人收了神思,开始直播。今天她直播的内容是做家课,四点半开始准备食材,意图借着直播将晚饭做出来。
“介绍过大荔豆腐菜的历史、食材还有调料以后,现在各种菜也已经切好了,呐开始制作咯!”包晓棠对着镜头慢慢悠悠地说着。毕竟没有观众,晓棠的直播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镜头里很少出现她的脸,声音也时大时小。将手机卡在灶台边以后,包晓棠开始一边解说一边烹饪。
“先开始炒料!油温控制在七八十度左右,将干辣椒和姜末炒香,加入两勺水烧开”
过了几分钟,镜头上又传出声音:“水烧开以后将切好的豆腐丝、配菜放入水中,再加入盐、花椒粉、胡椒粉、麻油”因为灶台太小,晓棠炒菜的时候需要帮助,于是钟学成便成了那个在旁边默默递东西的小帮手。
没几分钟后,豆腐菜做好了,女人用精美的碗盘盛了一份,放在提前布置好的白色桌布的小桌上,然后手握手机,用手势和表情指挥这场直播的唯一主角上场钟学成。待学成坐在桌子上以后,晓棠一边在旁解说豆腐菜的色香味,一边认真拍摄学成吃饭的视频。为了表示自己做得很成功,可爱的女人不停地用笑脸来提示学成微笑,同时催他表演各种提前演戏过的表达很好吃的表情。
学成僵硬地表演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皱着眉,特别不情愿地说了句:“小姨,还要笑吗?可以了吗?”
晓棠听此哈哈大笑,收了手机,关了直播,端来大锅,两人面对面从锅里舀着吃。不管学成爱不爱吃,反正晓棠自己吃得很爽。因为不会后期制作也不擅直播中的技巧,包晓棠的美食直播在抢着露脸露胸的时代显得特别小清新、慢生活、笨拙且朴素,还有种反朴还淳的真实。如此,几乎每个周末晓棠都要直播一次,一来借助于直播锻炼自己的厨艺,二来依靠直播记录美食的制作流程,三来可以用美食为她和姐姐还有学成的生活增添一丝小幸福,可谓是一举三得。
“诶!下雪啦!”快五点钟的时候,小麦在干净的院子里望着天大喊。
“真是啊!哎呀我好些年没见过雪了!”晓星出屋来凝视穹顶。
“天快黑了又下起雪!星姑你还去坟上吗?”包维筹焦急地问。
“这雪不大,不影响的!要是真大了摩托车能走吗?”包晓星问两人。
“可以走!能走!”小麦和包维筹回答。
“那就没事。现在屋子差不多扫完了,收拾收拾走吧!”晓星抹完手里的盆子说。
“行。我回去取纸、香这些。”包维筹说完叼着烟回了自己家。
小麦和晓星正在脱脏衣服,忽然门口停了一辆摩托车。晓星好奇,出来打探,原来是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
“姑,这是我男朋友,舅奶让他给咱俩送衣服的。”小麦大步跳着走上前,拉着一位小伙子的手冲晓星介绍。
“姑你好,我名字叫江小龙。”一个一米九的大小伙子冲晓星羞涩地说。
“哦你好,这么高哇!你咋摸到这里来的?”包晓星惊喜地问。
“她给了我位置定位。”小伙子挠着后脑勺指了指小麦。
“好好好!”
包晓星一手握着小麦的胳膊,两眼抬头打望那害羞的男生,由衷地羡慕并祝福眼前这一对完美的佳人。不知自己的女儿雪梅将来会有怎样的命运和情感,某种意识中她认为小麦的未来似乎要比雪梅幸福。
闲聊间得知小麦男朋友江小龙是镇上的人,他家开着一间挺大的粉条工厂和化肥工厂,去年年初小麦随着启功去镇上买化肥时两人一见钟情。原本只做秘很少干体力活的小龙收了小麦家的钱以后,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地帮小麦家搬货。启功最初还以为小龙就是个搬货打杂的,两人确定关系后启功一直不太乐意这年轻人。后来得知小伙子是工厂老板家的独生子,关键勤劳肯干还对小麦特别照顾,这才慢慢地默认了她俩。
收拾出门时,一个四岁小男孩骑着自行车呜呜呜地过来了,原来是包维筹的大儿子哈哈。哈哈对这个来到他家里的陌生客人非常感兴趣,这次终于挣脱爷爷奶奶包晓星的大堂哥大堂嫂的管束,骑着自行车溜达出来。包维筹带着农具和纸钱等物在后看着儿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晓星祖坟上去了。
维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