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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和医生聊完天以后,两人双双走来,医生风轻云淡地安慰老马,老钱别了医生,回头跟老马作别。
“马村长,现在孩子没事了,你放心吧!啊……那个我要走了,得喝药了呵呵……”老钱的告别中里透着客套和酸痛。
“好好好,谢谢!谢谢!”老马点头如捣蒜。
“听马桂英说起过你,哈哈……”老钱伸出手温暖地跟老马握手,而后拍了拍老马的褶皱的手背,招手再见,转身要走。
“老钱你保重啊!”老马招手致敬。
这一别,二老再无相遇,却余年难忘。
慌慌地坐进了自己车里,钱建平轻抚着胸膛,咀嚼彻心彻骨的痛。黑暗让他些微平静,平静中他悲凉地幻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钱建平希望能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不!四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刚遇见玉冰,一切刚刚好,在男人最黄金的年龄他遇到了自己最欣赏的女子。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活过七十岁,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钱建平希望回到他五十岁也可以,哪怕回到五十五岁也极大满足了。
年轻时候的奋斗像是小鱼儿在小河里追逐,四五十岁的人生如同一只肥胖的大鱼在海洋中日日漫游欣赏海面波光粼粼,而临死前与死神的较量则像是一只大鲸鱼在大洋洲中拼命地翻山倒海、拨弄乾坤。好一个如暴雨倾盆而下的翻腾,每一次肉体疼痛之后钱建平总有这种感觉。每一次赢了死神他充满了成就感,可悲的是命运无常,虎豹之志敌不过天弄福祸。
自从半年前查出癌症之后,相熟的医生朋友再也没说过任何象征性的康复之语。不治之症挂在身上,这一命随时归西,没有勇气引决自裁的钱建平,只能默默地承肉体的病痛以及死神的恐吓。他还不及古稀就要深望命运、审视生平,他还没有活够就要告别这仅有一次的生命——不公平!他还没给玉冰一个婚礼,他还没有做到承诺玉冰的种种小事,他还没有等到玉冰女儿的成人礼,他还没有实践几年前计划好的加州度假,他还没有开启他们设想了上百遍的二人晚年……自己的倏然离开对玉冰更不公平,想到这里,刚毅的老钱湿了眼眶。
破碎的零件还在身上折腾,此时此刻,奄奄一息的钱建平需刻不容缓地躺在床上,他急需吞服大量的五彩药丸,急需让绞痛的肠胃、狂舞的心脏赶紧歇息下来,急需闭着眼张大嘴好好地呻吟喘息。
知道自己行将就木的人比不知道但事实上行将就木的人更加痛苦,因为意志有时候比肉体更脆弱,它反复无常、怯怯懦懦,随时可能反过来瞄准肉体倒打一耙。第一次,钱建平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法掌控,男儿雄心再大也斗不过那看不见的癌细胞。
明天会怎样?除夕后会怎样?明年春天会怎样……老钱没有勇气再计划自己还能活几个春天,剩下的每一个明天不过是大渐弥留之前的斗争、煎熬和妥协罢了。
91下 搁置禁忌夜半长聊 阴差阳错一见钟情
(明天校对,眼睛疼)
一月二十二日,湖南省永州市。今晚是董惠芳十年来第一次回老房子住,住惯了张家的小洋房,重回自己家住觉着哪哪都不好——空气浑浊、室温很低、物件无不散发霉味。晚上董惠芳不想吃饭,依旧躲在被窝里回想厚重的往事。
也许是回到老房的原因,这半天她脑海里想的人全是致远他爸。远他父亲性子糙了些但人很能干,老物件修补、接线换开关、捣鼓水槽漏水、通马桶样样皆会。老何在单位、邻里、亲戚中人际关系很好,平常在家里也勤快爱干,虽酒量大、烟瘾大长得圆滚,但半辈子跟着他从未受过什么苦。自己跟人置气了远他爸冲在前面替她挡着,身体有个不舒服他爸总是陪在身边端水、讲笑话,家里的大事急事自己几乎不过问,因为惠芳知道远他爸会抢先解决的。洗涤自己这一生,最苦的时候该是儿子致远刚出生那几年,再有,便是带豆豆的这些年。
老张跟远他爸截然不同。远他爸从来不看书,更不会写什么毛笔字、画什么牡丹花,老张会;致远他爸吃饭呼噜呼噜的、睡觉呼噜呼噜的、连走路也是呼呼呼的,老张不这样;致远他爸不喝茶不懂茶、不太讲究东西的品质、不会侍弄猫猫狗狗、不会在墙上挂各种名画、不知道窗帘定什么颜色好看,可是老张会;致远他爸从不会给领导送礼、从不搞关系走后门、从不结交奇奇怪怪但有名声的人,但是老张会。老张是细腻精明的人,也是心思多、性子怪的人。
以前致远他爸在的时候,董惠芳过得很轻松、很惬意、很自由,被致远父亲大半生保护的她遭逢爱人去世后着实不知如何生活了。重新选择时,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末段是潇洒的、浪漫的、令人向往的、趋向理想化的。所以,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老张。董惠芳喜欢老张高于世俗生活的艺术人生的境界,为这境界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沉迷世俗生活的老太太。
正自怨自艾间,不防备儿子的电话又来了,老太太盯着电话听着响铃心砰砰地跳,不知道自己如此这般跟儿子怎么交代。
“喂妈?”致远在医院里放不下心,晚上又打来电话。
“诶!远啊,你……英儿她哥今天晚上怎么样了?”董惠芳按照脑海中的计划问,她特意将视频镜头对准自己的衣服。
“今天……就这样,哎……真是不顺,漾漾今天发高烧了,早上……”
何致远把漾漾发高烧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董惠芳坐起来细细盘问,不免担心一场。母子俩聊完漾漾聊了几句仔仔,致远想解答心中疑惑询问母亲跟张叔叔的事儿,又不知从哪句开口,母子俩举着电话沉默了。
“妈你现在在哪儿呀?”沉默良久,致远故作轻松地问。
“我……我回来了,在咱家呢。”董惠芳一声叹,这一声里起起伏伏,藏了诸多情绪。
“其实我看见了,下午给你打电话我看见了咱家的柜子,阳台上的柜子。”
“嗯。我……我感冒了,害怕传染给豆豆。这时候……感冒不好,所以我说……我说回这边养着。”董惠芳说着长泪两行,她压制着悲伤,不愿儿子为她担心分神。沉重在电话两头来回流动,母子俩皆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还需要什么吗?我买了好多东西,应该是寄到明远那边了,我等会给你重新买一些。呐……过年呢?”何致远眉头紧皱,用力地举着手机凝视视频里母亲苍老的下巴和褶皱的脖子。
“过年的话……我今年在这边过。今天你对门的肖阿姨还过来跟我聊天了,老长时间没见她,头发白了很多,膝盖也不行了。”董惠芳搓着右脸回避手机镜头。
“我跟英英办完这边的事情,回去路过湖南,到时候把你接到深圳,俩娃也好久没见你了,漾漾对你的印象还没有她外公深呢。”致远假装无事地想办法。
“行啊!这些年老说去深圳老说去深圳,一直没去成,实在不行,就年后吧!行啊,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带漾漾……”董惠芳说着把持不住,缓缓地啜泣起来。
致远听了半晌,最后安慰道:“这两天……妈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先把病养好。过年你去永州走走咱这边的亲戚,这些年一直没来往,刚好趁着这时候……我……我跟英英忙完了去接你,你在那边好好的……”何致远说不下去了,一股浑浊之气卡在嗓子眼。
“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妈还没老呢!我挂了,挂了挂了。”董惠芳挂了电话,赶紧找来纸巾一张一张地擦泪擤鼻涕,泪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何致远挂了电话,心里不是个滋味,一个人坐在医院偏僻的椅子上为母亲的委屈愤怒。
董惠芳难过了半晌,念完张家的怨,又想张家的好。老太太还在琢磨为什么老张头没给她打电话,纯真的女人还在为对方找不可辩驳的理由。
这一晚的老张家,灯光明亮,人声喧哗。
自打下午四点半陈青叶将娘家父母接到自己家以后,张家再没消停过了。两伙人见了面你你我我寒暄完,青叶暗示母亲要做饭了。刚来到亲家家里就得做饭,豆豆外婆心里不高兴,奈何她不做饭没人做,青叶做的没人吃。没办法,晚上七点母女俩买了菜准备开伙做菜。
“叶,赶紧剥,剥完蒜把菠菜洗一下!菠菜洗完了你去……哦淘米,还没淘米呢!”
“叶啊,你麻利点儿!我这要炒菜了你还没把菜沥干水啊!还吃不吃饭呀!”
“哎呀你说说你,肉还没解冻呐!叫你在微波炉里解冻你干什么啦!”
……
陈青叶想着父母才来第一晚,能忍则忍,原本肚子里不舒服的她被这么一通训斥催赶,整个人情绪立马上来了。
“说了叫你来帮忙做饭的,你一直一直使唤我!我两手停了吗?大冬天的你嫌冷不愿意碰水我愿意吗?一直忍着一直忍着还在那儿叨叨!我跟你说了我做不来饭,你答应的好好的,怎么……”
这下好了,母女俩在厨房里明枪暗火地杠了起来。
客厅里更喧哗。
老张和明远原本陪着豆豆外公在看电视,结果豆豆外公一见明远给他拿的是名牌烟,一直抽一直抽停不下来,熏得老张频频咳嗽,豆豆外公瞧见了反过来取笑老张不会抽烟。后来豆豆外公叮叮咚咚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见豆豆出来了,外公想跟孩子亲近亲近,豆豆一脸的嫌弃激怒了老头,老人不得劲用蛮力抱来孩子要亲,豆豆使出吃奶的劲挣扎,明远好说歹说老小双方互不妥协,最后豆豆挨了一脑门打。这下好了,豆豆也爆发了。
明远暗怒妻子不打招呼请来了岳父岳母,男人压制着怒气阴着脸去厨房找青叶。
“豆豆哭呢!你赶紧去哄哄!”
“你不会哄?你是他爸爸你不会哄?”陈青叶扔下菜刀,里外受压迫,情绪有些崩溃。
“他妈不哄我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