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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岚点点头,李拜天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我站立的方向走。
楼道里很安静,一步步下阶梯,能听到人的脚步声。
我问:“那孩子什么病?”
“肾衰竭。”李拜天语气比较轻。
“几岁了?”
“三岁多。”
“那个是他妈妈?”
李拜天点了下头,脚步并未停留,他说:“老家是南方的,一个村儿里的,医疗条件不好,拖了段时间,没办法送来北京。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还有两个老人,本来都在这边,住不起,外公回去了,现在就外婆和妈妈在这儿照顾着。白天顾岚看着,外婆出去捡垃圾要饭,晚上顾岚到不夜城坐台。”
“我遇见她的时候,让人欺负着,摸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走的时候还就给了一百块钱。每天喝酒喝到吐,从不夜城到这医院有多远你知道吧,大老远走过来,想想多可怜。”李拜天说。
我低了下头,小声说:“可是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孩子要是知道妈妈是干这个的再说她自己身体折腾坏了,怎么照顾孩子?”
李拜天冷笑一下,站住脚步看着我问:“周问雪,你这么聪明,来,你给她拿个主意,你说说她现在该怎么办,不干这个,她还能去干什么?”
李拜天表情很严肃,等我回答。我却在他的目光下低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能干什么,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妇女,没学识、没本事,又必须担负昂贵的医药费,除了这个来钱快,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我说:“那孩子的爸爸呢?”
李拜天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可能死了?不知道,反正找不到了,估计就算找到了,也不会管。”
李拜天说:“我知道你琢磨什么呢,我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是你还得知道,你衣食无忧,你求的是发展,他们要的是生存。人家连生存都不能保证了,你跟她讲道德,她拿什么去维持那点儿道德?你现在就一少女,你真碰上点儿什么事儿,你去死好吧,她能去死吗?”
“谁不想只为自己活啊,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命。我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生意我反正得谈,该花的钱得花,去外面吃顿饭和在不夜城开个包房,差不了几个钱,酒我也得找人帮我喝,这钱不如给她赚。这个世界的大环境我也改变不了,我能保证的是,我去那里一次,起码这天晚上就不会有人再摸她了。你呢,你能帮她什么?”
李拜天看着我,目光很闪,如质问一般。我与他对视一眼,败下阵来。
李拜天又说:“别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现实点儿讲,你的高度是比她高,但你做了什么?不就是命好吗?你站在一个比人家高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为了活着受的什么挣扎、什么委屈,你追求你的道德理想,那是你的事情,你没打算帮她,就请你闭嘴,别再用你的道德去给他们施压,他们没那个精力去承受。”
我依然无法反驳,道理都对,只是我一涉世未深的少女,一个自以为是多年的女孩,一时接受不了。
于是我小声嘀咕:“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拜天又露出一丝不屑,仿佛觉得我很可笑:“社会从来就是这样,地球还打着圈儿转呢,有地方天亮就有地方夕阳,有善良就有罪恶。你现在是有条件,没人逼着你干你不愿干的事儿,你搞明白自己就得了,你还能佛光普照啊。”
我想李拜天是在计较我因为顾岚跟他吵架的事情,我说:“我不也是为你好?”
他吸了口气,耐心地再讲一句:“我李拜天交朋友没你们那些条条框框,只要有一点我看得上,我就能跟他交。我防着人家不坑我就得了,这也就是你,要别人我压根儿不跟他说这么多。”
坐上车,送我回家,我说:“但是去那种地方毕竟不好。”
李拜天转头看我一眼:“是不好,我也没说过好啊。那种地方为什么不能去,因为容易让人变坏,容易让人找不到方向,但是我不会。”
“你凭什么知道你不会?”
“因为我见多了呀。”李拜天流利地回答,解释,“我知道自己去那儿是干吗的,利用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没用的就当看不见呗。任何事情,都有存在的理由。那里边的女的,你把她当一倒酒的服务员,她就是服务员;你把她当别的,她就是别的。一句话,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但我说:“可是男盗女娼,自古为人不耻,中华传统几千年下来都这样,肯定是有道理的。”
车子遇到红灯,停下,李拜天点了个头:“男盗女娼当然不对,我有说过这是对的吗?我问你,这路上的汽车尾气,不环保吧?大家都知道不环保,你能不坐车吗?该坐还得坐。”
我没说话。
他继续:“没有吧?因为这是对你有利的,也没人说你哪儿不对。你看见了,谴责了,那是你有道德;你看见了没谴责,那是理所当然;你没看见没谴责,那是关我屁事;你没看见还谴责了,那是你有病。”
这一套词儿蹦得太快,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姑娘,别提什么道德了,做人,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真干坏事儿的时候,下有法律枪毙上有天打雷劈,一报一报谁也躲不了。”
“你这是改信佛了?”我问。
“信什么都没用,我就信自己。我现在就是一蝼蚁,搬我的土囤我的粮,小伙伴儿们能帮咱就帮一帮,不能帮咱不吵吵,让他们自己玩儿去。等有一天,我这蝼蚁变成闪电侠了,不吃不喝都能活了,再考虑要不要拯救世界。”
话罢,李拜天开车起步。
这是李拜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向我表达他的价值观,是,他的这种无力改变世界的想法是消极且现实的;但我这种洁身自好不屑苟同何尝不是另一种消极?
我消极,所以我秉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念,凡事我首先在意的是自己,自己的道德,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然后对自认为不对的事情报以鄙视甚至是抨击。
而李拜天的消极是宽容的,却也是积极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但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一点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不屑浮华,所以回避浮华。而李拜天进入浮华,却并不沉沦。
我对李拜天说:“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李拜天做洒脱状:“我不怕误会,事情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是顾岚家里有事儿,她有苦衷,即便就是个没苦衷图钱的,我也确实不会看不起她。用你的心思讲,跟咱没关系。”
“那你干吗还要跟我解释?”
李拜天微微一笑:“不干吗。”
这口气淡淡,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我转头看李拜天一眼,碰上他的目光,他急忙将目光挪开,专心开他的车。
看着他的侧脸,这张熟悉到几乎要被遗忘的脸,我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没看到他的消瘦,没看到消瘦后的脸庞上越发清晰成熟的轮廓,没看到他那双纯粹的眼睛里,已经增添了更多的隐忍和坚持。
我以为我有多懂他,却发现他远比我所理解的深厚立体得多。
我想,在爱情上我已经忘记了李拜天,但忘不掉的,是曾经喜欢过他这件事。十年的情感,没有人想要说弃就弃,如果它最后成了,多么缠绵而浪漫,十年的每一天,点点滴滴都极具意义;如果它不成,多么无奈而伤感。
走到和袁泽第一次接吻的路灯下,我抬头看了眼灯柱,天是白的,灰白灰白,为什么我的心这么乱?
晚上李拜天主动来敲我的门,王美丽在加班。我开门,主动让开位置准他进来,李拜天也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我的礼物呢?”李拜天以小日本儿进村儿的架势,开始在我家里扫荡。先是顺手捞了个苹果,然后翻桌子上摊开的七零八碎的东西。
他手里捏着个肥皂盒,看了看,随手放下,又去摸我买给王美丽的小猫猫。
我去找他的礼物,呼啦啦抱了一堆过来,李拜天看一眼,做吃惊状。
我干笑:“看见什么都想买。”
李拜天撇嘴:“败家老娘们儿。”
我耸了下鼻子表示不服,把买的东西一样一样递给他,我送得太多,李拜天自己拿不下,于是我抱着东西陪他送过去。到了他的房间里,东西扔在沙发上,我转身,看见茶几上一个精致的深蓝色礼品盒。
李拜天发现我的目光,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拿着吧,给你买的。”
我看他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条项链,闪闪的。
“生日?”我问他。
他抿嘴点了下头,承认这是给我准备的礼物。
我低头笑:“都过去好多天了。”
李拜天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伸手把项链拿出来,拨开我的头发给我戴项链,我就伸着脖子一动不动。
再把我的身体翻过来,看戴上以后的样子。我抬头看着他,他在我脖颈上细细看两眼,目光向上,移到我的嘴巴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向我倾身靠近,捧着我的脸就啃上来了。
李拜天亲得我很蒙,他不是亲,他这是在咬啊。和袁泽接吻,他是主动把舌头伸到我嘴巴里来试探,耐心等待回应。李拜天是把你的舌头骗出来,稍一露头,他就用嘴巴把舌头吸进自己的嘴巴,吸得我特别疼。
在我推开他的那个瞬间,他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也许感情真的讲究先来后到,但感情也是可以插队的,李拜天被袁泽插队了。我当初既然没有推开上一个,作为一个还算自爱的女孩子,必然是要推开下一个。
我把李拜天推开,几乎想都没想。
我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严厉和不解,仿佛在责备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李拜天嘴唇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