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其实,这封信同时也属于“语言隐写术”——谁让写信的同志又用明矾又用外语呢……
不过关于这个“契丹小字”,倒值得多罗嗦两句。
契丹文字就是辽文字,按出现顺序,先有契丹大字,后又发展成准拼音化的契丹小字。前文我们提到过,金国初年的重臣完颜希尹等人发明了女真的文字;而这女真字,其实就是照猫画虎从契丹文字中提炼出来的。由于金辽、金宋战争绵延持久,人员流动极大、文化交融充分,因而在当时大金境内,汉字、契丹小字、女真字都是并行沿用的文字。顺便说一句,女真文字也是分“大小”的,完颜希尹等人发明的,就是所谓女真大字;后来,新一代的官方文字,则是改进版的女真小字。令人慨叹的是,发明女真小字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汉化得非常彻底、晚年精神又极不正常的金熙宗——他模仿契丹文字和汉字偏旁,创立并推行了女真小字。
那一年,他19岁。
回到现在这封密信吧。在这件事情过去四十一年以后,因为政治文化方面因素的考虑,金章宗完颜璟终于还是废除了契丹字,搞得直到今天,对契丹文字的研读都成了一门非常有挑战性的学问——其实,取而代之的女真文字后来也失传了,解读它们同样是个大难题……好,我们再拉回去说隐写术吧。
比起一战时代的技术创新来说,古代的隐写术往往并不难破解,因此,用它保密的效果自然很差。考虑到它们的使用手法,与其说“矾书是保密手段”,倒不如说“传递矾书的秘密过程才是保密的根本”——比如按遥设的说法,完颜宗安大人居然就在路上丢了信,结果明矾连个P的伪装作用也没起到,最终导致了“明文暴露”这个密码通信意义上最糟糕的结果。
纵观整个宋辽金时代,关于所谓“矾书”或“蜡丸”的记载简直是层出不穷;对比其它朝代而言,这段时间似乎是中国古代隐写术的一个应用高峰。可悲的是,它们被大量记录在史册中,至少说明在相当部分的案例中信息都已泄露——而这么差劲的保密手段,大家却用个不亦乐乎,完全无视南来北往、此起彼伏的前车之鉴,也实在是令人费解。
唉,在那天下大乱的年代,本该是密码科学大大发展的黄金时代啊……
八百五十公里到,赶紧扯回来说咱们的遥设——毕竟人家的揭发还没完。遥设把信一亮,里面是这么说的:
阿浑①,汝安乐否。早晚到阙下。前者走马来时,曾议论我教汝阿浑②平章、谋里野阿浑③等处觑事势再通往来,缓急图谋,知汝已尝备细言之。谋里野阿浑④所言'日煞'是,只杀挞不野则南路无忧虑矣。
注:'日煞'为一字,没打出来,抱歉抱歉:)
“阿浑”,是女真话里“儿子”的意思,但在当时,也可以指宗室之子。信中一共出现了4次“阿浑”,按顺序来看,阿浑①是指自己的儿子,而阿浑②、③、④则都是指宗室之子。从通篇语气看,这封信应该是老爹完颜撒离喝写给自己儿子完颜宗安的;简单翻译一下,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儿子(完颜宗安),你快乐么?你快乐么?你快乐么?——把顺笔胡扯的那个翻译给我拖出去打,换人来接着翻——你还好吧。早晚要去你那里。上次你来时,曾经跟我议论说,我让你到“阿浑平章”和“阿浑”完颜谋里野那里,观察事态发展再做图谋,知道你已经详细对他们说过了。“阿浑”完颜谋里野说的对,只要杀掉挞不野,南路就没问题了。
——文中所谓的“阿浑平章”,就是指平章政事完颜宗义;而“阿浑”完颜谋里野,则是指前工部尚书完颜谋里野;这二位都是实实在在的宗室之子,阿浑来阿浑去的,倒也不是妄称。
而最后一句中的“南路”,似乎不是指行台尚书省所在的南京路,而是指完颜宗安的老爹、这位写信的完颜撒离喝,过去任职的河东南路——虽然有点疑问,不过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然后是
挞不野自来于我不好,凡事常有'阝是'防,应是知得上意。移剌补丞相于我不好,若迟缓分毫,猜疑必落他手也。
'阝是'应该是“提”,通假字而已;电子版作“堤”,此处据中华书局1975年版、1997年重印的《金史》改过。而文中的丞相“移剌补”,全金史中只出现了这一次,实在是不知何许人也。再之后是:
阿浑每见此书,约定月日,教扫胡令史却写白字书来。
除了“白字书”大概是指矾书以外,这里倒没什么蹊跷,只是大金的这个小小令史——扫胡——名字比较有趣,嘿嘿。
最后,信上还有完颜撒离喝的“手署”和某个王印。
整封反信,大致如此。以我们对类似事件的处理经验,本案大致有以下几个“情节极为严重”的地方:
第一,好好的白纸不写黑字,非写白字;
第二,好好的女真文字不用,非写契丹小字;
第三,信件中明显表露出设计杀人的意思,而目标正是完颜亮亲自指派监视完颜撒离喝的挞不野;
第四,如信中所述,臣子之间背着皇帝秘密交往;
第五,京外重臣(完颜撒离喝)通过儿子(完颜宗安),和京内宗室(完颜宗义、完颜谋里野)勾结;
第六,涉案人员成分复杂,包括一位左副元帅、行台左丞相,一位平章政事,一位前工部尚书。
——有这六点,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大狱还能不成?
细细分析一下,这里完颜撒离喝和他儿子完颜宗安是不用说了,而那位平章政事完颜宗义,正是我们前文所说的完颜斜也的九儿子;至于完颜谋里野,则是金景祖的孙子完颜曼都诃的儿子,也是宗室血统。
从这里我们能看出来,一封信囊括了完颜亮的心腹大患——完颜撒离喝父子,以及完颜斜也一支的重臣,又怎能不大大称心?二话不说,在京的完颜宗安和完颜宗义就被抓了起来。
可是一审,又审出问题来了。完颜宗安根本不服,反而提出了一个令人难以反驳的问题:
使真有此书,我剖肌肉藏之,犹恐漏泄,安得于朝门下遗之?
是啊,这样重要的文书,哪有可能被当事人“一不留神”正好掉在宫门之外呢?
十九 杀宫 8
事实上,这封关键的密信,的确是那个遥设自己伪造的。
问题是,一个小小的令史,吃了豹子胆还是怎么的,有如此的创意姑且不论,居然还真敢去实施?要知道,他这一状上去,告下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大金最高级干部啊!要是被判断为诬告,他自己、他全家都要大倒血霉,那肯定不用说了;而即便是告成了,万一皇帝不是太过震怒,没有如自己所愿把这几位被告通通杀尽——那日后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么?
而几位王爷级别的人物想要收拾一个令史,手段恐怕至少也有一千零一种吧?
遥设不是傻瓜,敢做这种杀头破家的赌博,自然也会想到后果。思前想后之余,他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问题也就接踵而至:究竟是什么,能鼓动他心里的魔鬼战胜道德小天使,最终选择了诬告?
没有其它原因,只能解释为“上有所好,下必盛焉”——身为皇帝的完颜亮,忌惮完颜斜也一支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完颜撒离喝的矛盾也基本公开化了;一切的一切就象一锅已经烧到九十九度的水,缺的,或许就是最后一根柴禾了。
而在此时添上这根关键柴禾的人,是不是很会有油水?没有人能事先给他一个标准答案,但是,这实在是太值得一赌了。想着目前凡俗的人生,憧憬着日后的大功,这时候的遥设胸中是不是激荡着一腔热血,今天的我们也不能够知道了。
但我们和遥设都很清楚的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萧玉,过去也是个小小令史,关键时刻的揭发检举,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就能让自己白日飞升;这样的事例,对大金当年那些亲眼目睹事情全部经过的人来说,会产生怎样的价值导向和激励作用,应该说也是不言而喻的。
前有萧玉,后就不能有遥设么?而且,我们的这位遥设,比萧玉显然还要“职业”一些:以令史的身份,他本来是拿不到什么完颜撒离喝的谋反证据的,更何况还要带上完颜斜也一支;但是,没有证据不意味着不能制造证据,于是,一封用契丹小字加密的矾书就及时地出现了。
而这封密信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把子虚乌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坐实。从这个意义上看,与其说遥设需要这封密信获取上宠,还不如说,完颜亮更需要这个证据来扫除政敌。
既如此,又怎么能不一拍即合?
在这个证据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是空口白牙,毫无力量;何况当时,又有谁会去验证这封所谓密信的真伪呢?从揭发者,到审判员,再到最终仲裁的皇帝,大家需要的,只是一个既成事实而已。
在这个心照不宣的状态下,刑讯求供、打造铁案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可是当刑具一字摆开的时候,完颜宗安却宁死不招,还提出了上面那个难以驳斥的问题——事情岂非是变得有点烦人?
如此一来,专案组当然很是郁闷,上去就是一顿暴打。而在“掠笞楚毒”面前,完颜宗安大义凛然,根本就是“神色不变”。对方一看他不吃这套,无奈之下转攻同案中那个名字比较有趣的令史——扫胡,办法也很是简单:架起扫胡,就给放在炭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