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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僦旄隙ú皇请僦绲模笔呛烨蚝煸闵系纳6烊夥屎瘢缰褂妥呷肴庵校嗨啤岸旎鹜取薄D逃退扇烤硭秩梦蚁氲轿鞯愕昀锍<哪逃秃沤牵╟reamhorn),松脆的酥皮筒里面满满的奶油,再嵌上松子就是了。绿畦香稻粳米饭,应该是主子吃的饭,也蒸了来给芳官吃。过去北方是煮米半熟辄捞起,再上笼蒸成饭,饭粒散,没有锅巴,不像南方人一锅咕嘟到底。黏度高的米会“出油”,米汁的精华不散在水中,更为香美。爱吃锅巴的还可以多添把柴。贾家是“南边人”,客居北方。家下用人不少是当地雇的,所以上好的绿畦香稻也做蒸饭。只是芳官是苏州人,不知吃不吃得惯。这一餐饭美至美矣,只是没有蔬菜。中国人大家小户都最爱谈养生,大观园厨房端出来的饭却没有青菜,奇哉。
搜检大观园,宝钗搬走,驱逐晴雯司棋入画,甄家被抄家派人来私藏家产,丧气事一件接一件。要不是老太太强打精神,真不知众人要颓丧到什么田地。以前的集体活动,最兴头的是宝玉;到了书的后半部分,逐渐开始以贾母作主导。老太太毕竟风波多历,宠辱不惊。在关键时刻带着脸如土色的众人及时行乐。中秋前的晚餐,各人照例送菜过来。好像古人的菜都不怕放,放在提篮盒里送来送去,游遍九城,敬过七代先灵,子孙还照吃不误,认为是祖宗赏的荣耀,也不怕吃坏肚子。王夫人那日吃斋,知道老太太不爱吃面筋豆腐,只拣了椒油莼齑酱来。杭州名产莼菜,一向以新鲜为美,“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丰腴可比塞上羊羹。据说胡雪岩给远在新疆的左宗棠送莼菜,是用绵纸和纺绸层层包裹,六百里加急快马传递。《红楼梦》里切碎了做咸菜,另辟蹊径。当晚陪老太太吃饭的姑娘们只有探春宝琴,宝玉黛玉都不在,凤姐病着,尤氏侍候饭桌。老太太吩咐送红稻米粥给凤姐儿,鸡髓笋和风腌果子狸给宝玉黛玉,肉给重孙贾兰。红稻米粥,不知是否“御田胭脂米”煮成。凤姐是小产引起的病,只能吃些清淡滋补的食物。贾母最疼的还是宝黛,精致菜肴都想着他们,从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贾府幼苗贾兰,虽然是长重孙,平时老太太也颇疼爱,不过是送一碗平平常常的肉。鸡髓笋只有名字,不知做法如何。应该不是鸡骨髓焖笋,不仅麻烦而且也不会好吃。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几千年来笋都是中国菜的最高格调代表之一。北方民间一向有风鸡风肉,鸡杀后不拔毛,用花椒盐遍涂鸡身,挂在檐下风干。蒸吃肉韧而香,有火腿滋味。风腌果子狸比风鸡的高级程度,简直是封疆大吏比之七品官。只是林妹妹的肠胃和神经,是否能受得了生猛野味。某场传染病后,全国一度严谴广东人吃果子狸,为从国际社会、政府、街道居委会受来的气找个宣泄口。其实广东人吃穿山甲算是一门独创,吃果子狸只是传统文化保存得好罢了。王八水鱼,无厘头程度决不下于果子狸,中国人却能普遍接受。多伦多的某些唐人超市也有整只速冻的王八卖,黑黢黢的一团,望之毛骨悚然。如果说王八好吃,史书和《红楼梦》记载果子狸更好吃。不过全国各文化重镇一致认为王八大补,甚至认为吃了它跑得快,群氓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根据中国五千年来的经验,吃了什么乃至做了什么都是不要紧的,只要掌握住话语权,给出貌似合理的解释,龙肝凤髓也好,王八死鸡也好,都能吃出三坟五典,百宋千元。
一部《红楼梦》吃到这里,其实已经曲终筵散。再往下各寻因果,各奔前程,远嫁的远嫁,凋零的凋零。荣华富贵轰然倒塌,纵有寥落歌舞,也净是强颜欢笑。痴缠的抱恨而终,看破的青灯古佛,锦衣玉食抵不过大江东去。兴已尽,债已完,也就聋子放炮仗——散了吧。
食贯古今彼菜离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王朝垂拱而治了若干世纪以后,于烽火的玩笑和野蛮人的嚎叫中坍塌。新王登基,救火,迁都,选妃,红红火火的小日子又过起来了。于是文武百官也渐渐跟着新王一起忘了旧都前朝。直到有一天,一位大官,也是新都的第一代新移民,公干路过前朝的国都,见到当年的宗庙宫室废墟长满禾稼,失落的归属感如不能控制的野火轰地一下爆发,心痛震惊,满腔悲愤化为仰天长啸,便为诗经中的《王风·黍离》。
很多很多年后,N朝N代的宗庙都成了青史的尘,时间的灰。把禾苗一步步踩在脚下的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曾经居住在河南省安阳县小屯村的人们,他们的后代早已把犬戎赶绝。中华民族现在是个和和美美的大家庭,有些兄弟姐妹穿着非汉人的奇装异服,特别是在年度盛典春节晚会上。这些后代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实行大串门儿,辞别故乡的宗族家庙、院中的井、村头的老槐树,由四川到深圳,从辽宁入上海。更有那天不怕地不怕要跟上帝来打架的,理直气壮地从美夷手中拿到大学offer,申请签证,在每年的开学季节奔向大洋彼岸,于广阔天地中锻炼一颗耀眼的红心,期望一份过硬的文凭,寻找一个能养得起房子、车子和孩子的职业。这些游子或浪子成年以后的十五年中,都在一路向如吾友“酒醉的钢琴”所说的“历史的终结”的目标奋斗,请求历史和老板联合起来,早点把自己生命中的不确定性一个个动手解决掉。
然而于这平顺的可预见却漫长的路上,除了热火朝天地努力工作以外,还有无数大小不等的寂寞时刻。在我们放下论文和笔,关了电脑,脱掉西装的夜晚;在我们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伸伸腰,打开装了三文治或西红柿炒蛋的午饭盒的中午;坐在马桶上发愣的五分钟。寂寞的时候想要思念点什么,却发现理论上应该思念的人或者都在身边,一伸手就能够到;或者正过得无比踏实滋润,根本不需要这一点毛毛雨的温情;或者天地君亲等suppose(译注:假设)该被郑重其事思念的东西,我们却完全没有胃口。寂寞像个深湖,誓要榨出脑海中的一点什么来。这点“什么”常第一时间反应在色香味上。在东莞工厂打工的二十岁湖南男孩子,趿着拖鞋去买一筒牙膏的路上,想起老家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回家时母亲取下一条来刷洗蒸熟,加青蒜炒。菜上白茫茫的热气和蒜苗腊肉霸道的灶火的芬芳。即使有一天他自己做了老板,跟生意伙伴上最好的湖南菜馆谈生意,在最好的季节点最精致的腊味合蒸,席间他也会对别人慨叹现在的菜都不如以前好吃了,猪不肥鸡不香,腊肉走板荒腔。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去美国的留学生,放弃大学时浑浑噩噩的专业毅然投身挨踢(IT)的人民战争,挺过裁员大潮,节节高升到手下管理一群各国精英。满口英文的下一代强烈要求去吃中式自助餐,这时候对着满坑满谷鲜艳香脆的柠檬鸡、咕噜肉,脑子里渐渐浮现一场英格玛勃格曼风格的小电影,由贾樟柯的群众演员出演。关于很久以前,在国内大学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一份香芋扣肉,盛在被蒸过无数次的缺边瓦钵里,热香酥烂;一帮又穷又馋的哥们儿蜂拥下筷,登时无影无踪。不要说越南人开的假中餐馆,就是大城市里中国名厨掌勺的大餐馆,也再不能做出那热香酥烂的扣肉。如今衣冠整齐地坐在餐厅里,一个人付得起二十份的钱,哪怕吃得当场血管堵塞血压升高,却哪一块都嚼不出当年的味道。
时光永是流转,街市处处太平。虽然美食家们在纸上不厌其烦、前仆后继地叹息着口福是一代比一代差,我却总持保留态度。蒸蒸日上的世界,连扫大街的技术都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为什么恰巧是烹调——我们中国人最心爱的艺术,在现代化面前吓破了胆,怯懦地一点点后退?我不信上帝不干别的,专门跟中国人为难。农业社会的精耕细作在对待个体差异上要比工业化大生产来得小资不假,但工业时代的信息和物质交流却是农业社会望尘莫及的。过去一辈子只能吃一两种口味,现在有机会品尝全世界。过去北京能在店里用木槽养活鱼的馆子屈指可数,现在连拉萨也吃得到生猛海鲜。从新疆大厨把大尾巴胖绵羊连同烤馕和包子的炉子一股脑儿运到广州,广州从此有了抓饭、薄皮包子和烤全羊。更因为深圳这移民城市的兴起,浓醇咸香的湖南菜、豪爽侠气的四川菜如空降兵纷纷落户岭南,让讲究原味、精雕细琢的老广们领悟了鲜味除了可以循循善诱地被“吊”出来之外,还能以花椒、辣椒、豆瓣、蒜泥的混合兵力“逼”出来。自家的地方多了新移民,以及自己作为新移民到陌生的地方去,置身于陌生的花鸟陌生的饭菜间,无疑是感官们集体的汤姆·索耶探险。客观上来说,人在有限的时间内能尝到的美食,是在不停地增加而非减少。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舌头比其他的身体部位先开始更年期式的怀旧呢?
即使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汤姆·索耶,长大以后有一天也会想念密西西比河畔的那个小镇的青草,和某一天下午他在后院刷墙的油漆气味。虽然这样的小镇在美国有成千上万个,个个都平凡无奇。我们伴着鸟儿和花、自行车和尘土一天天长大的地方,它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如果真的一生一世守着老房子老院子,也许早已在无数次重复中堕入茫然,磨平了所有味蕾和色彩。因为时间流逝,空间阻隔,给本相平常的故土一层层地加柔化滤光镜,客观的蒲柳之姿慢慢变成回忆中的花好月圆。像《孔雀》里的捏煤球、缝被子,在不必再做这些活儿的过来人印象中,无不被诠释为伤感的行为艺术,更大有身体力行之冲动。记忆是一场罗生门。在罗生门里麻子可以是朱砂痣,那么小时候体验过的味觉是不可重复的美也就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