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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蓝的眼睛-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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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脱下鞋子取出三分钱。柜台的那边冒出了雅克鲍斯基的灰白头发。他迫使自己将目光朝她转去。蓝眼睛,但红而无神。慢慢地,他朝她望去,犹如夏季的尾声令人毫无察觉地转入秋季那样。在视网膜与物体之间,在视觉与景物之间,他的目光犹犹豫豫,徘徊不定。在时空的某一固定点上他感觉没有必要浪费他的眼神。他并没有看见她,因为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什么看得见的东西。一个五十二岁的白人移民小店老板,满嘴土豆、啤酒味,满脑圣母玛丽亚,怎么会看得见一个黑人小女孩呢?他的全部生活经历告诉他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更不用说是不值得,也是不必要的。     
    〃怎么啦?〃     
    她抬头朝他望去,可看到是一片空白,而原本应看到的是好奇的目光。不仅如此,没有一丝对人类的认同目光呆滞,毫无察觉。她不知道是什么阻隔了他的目光。大概因为他是个成人,一个男人,而她是个小女孩。可是她在别的成年男人的目光里曾见过好奇、厌恶,甚至恼怒的表示。然而对这种空白她并不陌生。它带有利刃;在下眼帘的某个部位表现出来的是厌恶之感,在所有白人的眼神里她都曾见到过。他们的厌恶一定是针对她的,针对她的黑皮肤的。她的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中,而黑皮肤是一成不变的。正是这黑皮肤引起了白人眼神里带有厌恶之感的空白。     
    她用手指了指玛丽·珍糖一根黑黑的小手指,指尖顶着玻璃柜,以黑孩子安静、不惹人厌的口气与一个成年白人说话。     
    〃那个。〃说话声比叹息声高不了多少。     
    〃哪个?这个?这个?〃嗓音里混杂着痰液与不耐烦的口气。     
    她摇了摇头,手指对着她认为放着玛丽·珍糖的地方。他无法从她的角度看他的视角,她手指的部位,使他不解其意。他那只又红又厚的大手在玻璃柜里来回比划,如同一只没有身子躁动不停的鸡头。     
    〃上帝,你有嘴吗?〃     
    他手指碰到了玛丽·珍糖。     
    她点了点头。     
    〃干嘛不早说?一个?要多少?〃     
    佩科拉伸开手,露出三分钱。他铲了三块玛丽·珍糖每块里有三粒。她把钱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不愿碰她的手。她不知如何将右手的手指移开玻璃柜,或把硬币从左手里拿出来。最后,他伸过手来从她的手里拿走硬币。他的指甲刮到她湿漉漉的手心。     
    一走出店门,佩科拉感到那种不可言喻的羞耻感立即消失了。     
    蒲公英。她心底里升腾起对蒲公英的爱怜。然而蒲公英并不朝她看一眼,也不回报她的爱心。她想,〃蒲公英真丑,蒲公英是杂草。〃这么想着,她被便道上的裂缝绊了一跤。愤恨在她心中又苏醒过来,张开大嘴,像一只贪吃的小狗,吞食着她的羞耻感。     
    感觉恼怒比感觉羞耻要强。愤恨之中有生存的感觉,真实与存在的感觉,有价值的感觉。这是一种美好的感受。她又想起了雅克鲍斯基的眼神,以及他充满痰液的嗓音。愤恨未能持续;小狗一会儿就喂饱了。一旦满足,它就睡去。羞耻感又渐渐上升。汇成的泥泞之水渗入她的双眼。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必须想个办法。她想起了玛丽·珍糖块。     
    每张浅黄色的糖纸上都印有一个头像,玛丽·珍的头像。糖块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一张笑盈盈的白脸和飘逸的黄头发。一双蓝眼睛从一个清洁舒适的世界里向外看着他。看得出她有点小脾气,也很淘气。佩科拉认为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她吃了一块糖,真甜。吃了糖块就好像吃了那两只眼睛,吃了玛丽·珍,爱上了玛丽·珍,也变成了玛丽·珍。     
    三分钱使她有九次对玛丽·珍的热恋。可爱的玛丽·珍,糖果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三个妓女住在布里德洛夫家库房的楼上,芝娜、波兰,以及麦莉小姐。佩科拉喜欢她们,常去那儿,还替她们跑腿。她们也不嫌弃她。     
    十月的一个早晨,就是布里德洛夫太太以铁锅盖子为武器大获全胜的那天早晨,佩科拉上楼到了她们的住处。     
    甚至在她敲门之前,她就能听见波兰的歌声她的嗓音既甜又脆,像新鲜的草莓:     
    我有一支悲伤的歌     
    在面桶里,在碗柜里     
    我有一支悲伤的歌     
    在面桶里,在碗柜里     
    悲伤的歌在我卧室里     
    因没人伴我睡觉     
    〃嘿,小元宵。你的袜子上哪儿去啦?〃麦莉给佩科拉起的名很少重复使用,这些名称都是出自菜谱或菜名,因为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些。     
    〃你好,麦莉小姐。你好,芝娜小姐。你好,波兰小姐。〃     
    〃你听见了我的问话吗?你的袜子呢?你和院子里的狗一样光着腿。〃     
    〃我没找到。〃     
    〃没找到?你们家里一定有喜欢袜子的东西。〃     
    芝娜咯咯地笑了。凡是丢了东西,麦莉的解释是:〃家里有喜欢此物的东西。〃比如她会说:〃家里有喜欢乳罩的东西。〃     
    波兰和芝娜正为夜晚外出做准备。波兰总是不停地熨烫衣服,总是不停地哼着歌曲。芝娜坐在厨房浅绿色的椅子上总是不停地卷着头发。而麦莉则从不做准备。     
    这几个女人很友善,但让她们打开话匣子却不容易。佩科拉总是先和麦莉搭话。一旦来了情绪,就很难让她停下来。     
    〃麦莉小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傻丫头,自1927年后我就再没见过一个年轻男人。〃     
    〃你是没见过。〃芝娜把卷发器伸进装着头油的铁盒里,头油发出嘶嘶的响声。     
    〃怎们会呢,麦莉小姐?〃佩科拉接着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会从1927年以后就没有一个男朋友?因为打那以后就没有了年轻男人。打那以后他们就不见了。男人生下来就是老头了。〃     
    〃你是说打那以后你就老了。〃芝娜说道。     
    〃我可没变老,只是胖了。〃


第一部分第10节:非洲打猎 

    〃一回事。〃     
    〃你以为你瘦,男人就认为你年轻啦?〃     
    〃你比大肥毛驴还肥。〃     
    〃我只知道你的那两条麻秆腿和我的一样老朽。〃     
    〃不用替我的细腿担心。男人首先拨拉开的就是我的腿。〃     
    三个女人都笑了。麦莉仰着脖子笑。笑声像是无数条河流拖带着泥沙奔向大海,自由自在地流动时发出的低沉的响声。芝娜神经质地咯咯笑,好像是有无形的一只手操纵着一根无形的绳索把笑声从她体内拽出来。波兰则不出声地笑,她喝醉酒时才会说话。清醒时她总是轻轻地哼着伤感歌曲,她会唱很多这类歌曲。     
    佩科拉用手指捻着搭在椅背上的头巾。〃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有那么多的男朋友,麦莉小姐。他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你?〃     
    麦莉打开一瓶啤酒:〃他们还能干什么?他们知道我有钱,长得又漂亮。他们要把脚趾伸进我的鬈发里来拿我的钱。〃     
    〃你很有钱吗,麦莉小姐?〃     
    〃小布丁,我是钱妈妈。〃     
    〃从哪儿得到那么多钱?你又不干活。〃     
    〃是啊,〃芝娜也说道,〃你从哪儿弄的钱?〃     
    〃胡佛给的。我曾帮过他的忙,帮过联邦调查局的忙。〃     
    〃你做了什么?〃     
    〃帮了他的忙。他们在追捕一个骗子,叫乔尼,他是个败类。〃     
    〃知道。〃芝娜卷着头发说。     
    〃FBI急着要找到他。他杀死的人比死于痨病的人还要多。如果你要是得罪了他,上帝啊,你躲到天边他也会把你找到。那时我还很苗条可爱,不到九十磅,水灵着呢。〃     
    〃你就从来没水灵过。〃芝娜说。     
    〃住嘴,你怎么知道。小甜点,我告诉你,老实说,只有我一个人能治住他。他要出门抢银行、杀人,我就轻柔地对他说,乔尼,你不该这么干。而他就会说要给我买漂亮东西,带花边的短裤什么的。每到星期天,我们就买一箱啤酒,炸些小鱼。先把鱼用鸡蛋面粉裹上,炸到又黄又脆但不能炸老了我们就打开冰镇啤酒……〃回忆起往日的美餐,麦莉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讲述往事时,一旦涉及到事物就终止了。佩科拉似乎看见了麦莉的牙齿咬进炸鱼的脆皮,看见她肥厚的手指把掉了下来的雪白滚烫的肉片重新夹起放进嘴里,听见打开啤酒瓶盖的响声,闻到一阵啤酒的苦味,感到啤酒刚刚接触舌头时的冰凉感觉。当她的白日梦结束时麦莉仍在回忆。     
    〃那钱是哪儿来的?〃她问道。     
    芝娜轻声地说道:〃听她的口气好像她和供出迪林杰的红衣女郎一样了。迪林杰根本不会与你搭讪,除非他在非洲打猎把你当河马打了。〃     
    〃可这头河马在芝加哥玩得可痛快了。耶稣啊,九十九!〃     
    〃你为什么老说'耶稣啊',然后说一个数字?〃佩科拉早就想问她了。     
    〃因为我妈告诉我不许骂人。〃     
    〃她有没有告诉你不准脱裤衩?〃芝娜问道。     
    〃那时我连一条裤衩也没有,〃麦莉答道,〃到十五岁时才头一次见。当时我刚离开杰克逊镇,到辛辛那提去打日工。我的白人女主人给了我几条她穿旧了的,我以为是帽子呢。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就把它戴在头上。她看见我的模样差点儿没笑死过去。〃     
    〃你真是傻到家了。〃芝娜点了一枝烟,等着卷发器降温。     
    〃我怎么会知道?〃麦莉停了一下,〃另外那玩意儿老要被脱下来,那还穿它干嘛?杜依不让我老穿着,所以我到现在也不习惯穿它。〃     
    〃哪个杜依?〃佩拉科头一次听到这名儿。     
    〃哪个杜依?小鸡!你没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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