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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天系列之虚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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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无云风不起,山上长松山下水。

戚少商立在挂着绒雪的松下。
脚边是被薄冰涩凝住的小涧。

天空很空。灰蒙蒙连一晕蓝都不曾泛起。

白得刺眼是阳光,却在乍起的晨风里失了暖。
冬末春初的世界一片寂静。
静得像天地初开。
就连陡然拂过的岑寒硬风,皆无声无息。

风入松。
松动。
心不动。
山下平原千里一色中。

群动悠然一顾中,天高地平千万里。

戚少商看着莽莽银原上突然有一弯亮痕在蜿迤。
是光?
是雪?
是水。

逼宫一案,尘埃甫定。
易水寒流逆风而上。
诸葛正我独钓寒江边。
戚少商顺着无情扇子指过的方向,便不疾不徐走去。
九现神龙依旧是俊逸清朗,依旧是飒然傲然。诸葛正我却看到了白衣洒落下的无依和落寞。
诸葛正我扔掉了渔具。白浪翻卷顷刻,之中再看不到其他。
老人向戚少商道:“经历了这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彻大悟。你是要了此残生,还是让残生有所作为。由得你自己选择了。”

江风灌耳,轰鸣若沉沉滚雷。
戚少商看着江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羽扇纶巾何在。强虏敌不过笑谈间,而灰飞湮灭是所有的尽头,零落在白驹过隙中。

“庄子看浪,非浪,只是水。”戚少商眼神飘向了远处风狂水澜的地方,同迷蒙江天如出一

色。

戚少商叹了一息。
他还是不住回想起那场浩劫。一个人一生中的一次浩劫——仿佛掏空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他的信任,他的悲伤,他的情爱,他的歉疚,他的追悔,他的无奈,他的愤懑。
这也是一群人的浩劫,然而浩劫中的逝者把每一份罹难后遗留的感情积聚在戚少商一人身上。
他觉得自己的心房被占满了——在那里激涌的满溢的,比那日易水的寒波更动澹捭阖。

直到他看着顾惜朝身中两创淋漓着血,仍然固执着带走晚晴的遗体,亲手将她葬在汴京城西的柳桥旁。

他突然觉得心中空空。
他的信任,和他的痴情。
最终换来的是无数失去生命的坟碑。
他的世界空了。
他的世界,也空了。

眼前原上迤逦过的那条寒川化冻了。
粼粼的水波破碎跳跃起光斑斓澜。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过眼的云烟消不去是因为那曾经鲜活的七情六欲;而历历在目的,终究是过眼云烟。
浪非浪,揉碎了一片晶莹琉璃的假象,只是水。
人生到头来有的只是二字,
生。死。

柳桥畔一所草屋。
草屋伴一冢孤坟。
坟旁一几,一椅。

漫天字笺在风中凌乱,像失了方向的白鸟半空惘然。

顾惜朝单薄着青衫,脸上淡而定。起身去拾零落四下的纸。

千丝柳绦,烟里风前弄新碧。
他看着那些烟柳像重重的帘帐,幻幻真真间影绰过一抹白。

顾惜朝余光里看着那走近的白色。耀眼,温煦,间或有着不明的尖锐,抑或是杀气。
顾惜朝轻挑了眉,突然笑起来。
朗然而笑。俊美的眉眼间是等候多时的释然。
该是他和他清算总帐的时候了。

他在他眼里叠度着三重影身。
顾惜朝回想着在旗亭的那两天一夜。他遇到了人生之初,是为知遇的戚少商。

在京城拉场子卖艺时他结识了晚晴。这个温婉端丽的女子石破天惊待见了出身低卑的自己。
他决定此生该是要好好珍惜她。

旗亭初见。
戚少商在洒落夕晖的亭坐上坦侃着说:“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他看到他眼里如沐春风的和煦,有那么一点狡黠与探试。
他觉得很好笑。于是发自肺腑一哂,含混着江湖传言,也坦侃着回道:“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杀人夺剑。自己是来杀他的。
他不知道。

而在坦侃后彼此另眼相看是那本《七略》。
他成了他此生唯一的知音。
他愿成他此生唯一的知音。

夜散。
他和他一再而变。
他是他要追杀的人。

遇一人如得三人。
知遇,知音,和要踏着他才能平步青云的敌人。
而此三人,不过是一人。
他只是戚少商。

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
雷家庄戚少商被困那日。明明眼见他是身陷囹圄,却突然转机,自己落到下风,又听他正告自己:“从今以后,逃的人是你。”

现在他二人,是不是又变了。

“你来了。”顾惜朝直起身子,把手中拾起的纸放在桌上,侧着脸扬起眉,看戚少商走过来。
戚少商抬手拨开那些扶风而乱的垂丝。
顾惜朝看到了戚少商手中没有剑。
没有那柄青锋在剑鞘里揽敛不了剑气的逆水寒剑。
他手里只有一个酒壶。
酒壶里是极其普通的黄酒。

顾惜朝垂了眼睫思忖了一瞬。旋即把几上的笔墨纸砚挥到一角。
戚少商便把酒放到几上。又从袖子里变戏法般摸出一对小小的白瓷杯。
风带着凛寒。顾惜朝俯身举杯。然后直起身。
迎面刺骨的寒风中他邀杯看向戚少商。
戚少商小心替他满上。
顾惜朝看了看杯中清冽的酒。
他眉眼间清淡透着几分消眄。
他的眼底隐着几分晦疑。
他仰头喝下了酒,仍旧放了酒杯。
他想起开封鱼池子里困守的自己给同样困守的戚少商送去了酒。
断头的酒。
他说他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他们没有在那里结束。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看到他们最后的终。
而那每一程的暂结如一个个断章散落层叠在那些非要你死我活的记忆里。
是那样鲜明着,咀嚼起来带着些回溯的意味。
他们的结局,该停在哪里。
过往的意义他看不到。所谓的报应——晚晴的生命戛然而止在一个尴尬的节上,佛说道曰都成了最虚无缥缈的成语。
如果那是善的最终。恶就应该肆狂着将一切旧有的摧枯拉朽——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枯的是惊才绝艳的心,殇的是热血家国的忠,殁的是古道热肠的义。

逼宫。救驾。
救下一个强敌压境就东奔逃而去的道君皇帝,现在金銮殿上是一个尚连阉党气焰都无法压制的新帝。
岌岌可危。

酒不多。
却很淳。
戚少商看着空了的酒壶。兀自放了杯。
他回味着这淳酒的香味,就像那酒才刚刚入口。
喝酒,入口的是滋味,而真正品的是心境。

意不在酒。而在酒境。

今日这壶好酒喝起来唇齿生香,却在转瞬就消残了滋味。

顾惜朝看着怆然若失的戚少商。
他略一斟酌,道:“戚少商。你何时与我算帐。”
戚少商怔了怔。继而笑得洞豁。
他问:“可记得在鱼池子你问过我什么?”
顾惜朝一蹙眉。末了抿嘴淡道:“只三问。虽后来才知道你是佯疯。可我想你那时定是有答必应,无可隐讳。”
戚少商忧郁在眉心霰淡,转眼笑得熠然:“何必隐讳。”
顾惜朝似是了然。
他有些佩服戚少商拿得起放得下的气概。

“大当家原来是叙旧的。”
“不错。”

戚少商拿起空了的酒壶,仰头把最后的酒底漓入唇间。深深叹了一气,扬唇笑道:“现在寥寥几滴我倒是喝出了滋味。可惜,酒没了。”
顾惜朝抬头望天上惨白的日头,光可还是那么耀眼。
末了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是我和你,只一杯就够了。”

知己这个词足够沉醉。
酒仅仅能陪衬那沉醉。

现时现刻他和他都只是人在江湖。
江湖之大,泯得去恩仇。
又或者他们想到了一起。

真正毁了他们的,该不该去作个了结。

“傅宗书残党与童贯阉党弹劾六扇门,诸葛先生被革太傅之职。”戚少商望着千丝挂翠纤绦之外那座小小石桥。
“朝中齐谙。傅宗书大有翻案的味道。”顾惜朝面色扬奕,仿佛听书一般乐不可支,瞳里锐刺如棘:“岳父若是发难,尽够我们好好消受一回。”
“傅宗书一案至尽没能一网打尽残党。”
“你要我同你去找那份名单?”
“不错。”
“孙藩。”二人不谋而合脱口出了当朝兵部尚书的名讳。
相视一笑。
“同去。”戚少商黑亮深邃的一双眸随着询声凝到顾惜朝的侧脸上。
顾惜朝略一顿,笑道:“大当家的高看我了。”
戚少商一摆手:“我自信入区区一个尚书府入履平地。你我伯仲之间,何必推辞。”
顾惜朝嗤睨着扬颔:“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顾某恐那些个官邸门府门槛甚高,我入不去。”
说完起身向草舍走去。
“谢谢大当家好意。顾某心领了。只可惜顾某而今已然不在乎这孤零之身。要索在下的命悉听尊便,若他辈比我更看惜我的命,就自然能取得了。”青色身影驻了驻,朗声道:“若不然,我就不惧再造些孽,而且过了柳桥西就是坟岗,入土也方便些。”

戚少商望向顾惜朝翩逸的背影。转而看向矮几上。
淡墨书道:
若卷心扉,几处天地斗豪气。万方风致,沧桑古今势。

戚少商拈起纸,对那白纸黑字吟出声来。

顾惜朝闻声捧了书探身出来,看着舒眉凝眉望一张纸出神的九现神龙,笑道:“你可对得出下文?”
戚少商置若罔闻在风里站了一晌。
他慢慢松了手。
那字笺乘风而走,窈然翻飞了几遭终不见了踪影。
戚少商说:“好词。容我回去想想。想到了,我再来找你。”
顾惜朝一挑眉棱,点点头。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向自己略一抱拳。青色的袖幅,像道边长亭折枝柳,墨翠依依,别意重重。
又或者自己心里一句后会有期,长过了奇年驿亭全部的柳枝。

时近尾七。顾惜朝买了纸钱,却看到着荒郊野外也张了通缉的告示。
上面的人头便是戚少商。
他偏头掠眼了那缉令,末了笑哂:“画得鄙犷了不少,倒真有了几分山大王的样子。”
伸手揭了缉令,当风揉了一空飘飞的碎白。

“缉便缉了。可惜他还欠我半阙诗一面见。死不得。”

顾惜朝蹲在晚晴矮坟前,一边烧纸一边轻笑着说。

银盘皎,夜黯沉。
静中之争,已然血溅道廊。
黑道白道,皆欲得那名单。

官血兵血侠血贼血。
离了身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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