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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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踮起脚尖一点点蹭过去,战战兢兢在元凰面前站了一会儿,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探皇帝的鼻息。他的手还没伸到近前,元凰就突然睁眼醒来,猛地支起脑袋,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眼里明明装着很多东西,细辨又成了一片空白。小太监赶紧抽回手来藏在背后,一迭声地请安磕头,元凰一面嘟囔道:“要早朝了”,一面站起来往外走去,经过书桌边的时候哐啷一声踢到桌腿,一个趔趄险些扭了脚。没等小太监起身去扶,元凰摇晃几下稳住了身形,回头打量着桌底怒上眉梢:“早说要换张桌案,怎么还在这里?”
  小太监哪敢说他日日在御书房里当差,这是头一回听到皇上要换桌子,只得跪回地上接着元凰的话茬请罪:“奴才该死,办事不力,今日就把案子换了去。”
  元凰没等他说完,怒气已消了大半,挥手说了句:“算了吧”,即刻宣人伺候洗漱准备早朝。小太监不懂皇上是“算了”他的疏忽之罪,还是“算了”换桌子的事,弄得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颤巍巍地不敢开口求证。元凰梳洗完毕还剩些时间,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顺口问道:“昨夜里有事么?”
  “有,有。吴御医一个时辰前入宫来,要见皇上。”小太监方才一慌忘了正事,此时听元凰提醒才猛然想起:“皇上先说了不见人,奴才就让他在廊下候着……现下时辰还早,要不奴才宣他进来?”
  “用不着,你让他回并肩王府去吧。”元凰拧起眉头:“朕下午就去王府,有什么话,到了王府再禀。”
  小太监低应了下去传话,吴一针空等了一个时辰,听完皇帝的回答连在心里叫苦不迭。其实北辰胤回赤城的第一日元凰就来王府探望过,当时北辰胤伤重几近昏迷,但也不至有性命之忧。吴一针向元凰说明了伤情,请他放心勿虑,元凰点头说要进屋看看,吴一针陪他走到门边,看他刚将手放上门框,稍许犹豫又改变主意缩回手来,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听不到里面有人声传出。他不甘心地又站了一会儿,再次抬手在门上按了按,小心拿捏着力道,生怕一不留神就推开了门,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蓦然转身离开房门,告诉吴一针说:“朕不进去了——明日来看他。”
  吴一针还来不及应答,元凰就已起驾回宫。后几天里元凰日日前往王府,却仍旧不曾进屋探望北辰胤,只独自留在会客厅堂里,召吴一针前来问话。每次的问题也都千篇一律,见了御医长的面便是一句:“好些了吗?”——其实伤势病情的恢复毕竟不像是在菜园里头种瓜植豆,每日去看一定都比前日更为肥美;痊愈过程中难免夹杂些恶化反复,一帖药剂下去也往往不能立竿见影,不见得真像元凰期盼的那般,日日都有明显起色。然而吴一针听元凰这样询问,自然无论如何先抢答一句“好些了”,待要趁机进一步描述解释,又被元凰紧接着下一个问题掐断了话头:“他可说了要见朕?”
  吴一针为难地支吾半晌,据实答道:“不曾”,这回倒将余下的说明都吞进肚里,唯恐祸从口出。元凰也不追问,听完答复之后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地低下头去,翌日下午再来,又是一张不见喜怒的脸面,重复同样的两句问答。吴一针觉得照这情势发展下去,除非北辰胤好得全了,同出征之前一般无二,否则便是留下一点病灶一道伤疤,元凰都会拿他是问。他思前想后,决定主动入宫,找个机会向元凰细说北辰胤的状况,不料元凰竟然闭门不见,仍给他一句王府再禀。
  后来那日下午,皇帝果然又去了并肩王府,这回破例听吴一针详细解说一番,嘱咐他用心诊治,还去卧房见了北辰胤一面。吴一针觉得胸口大石落地,恭恭敬敬送走了皇上,却混没觉察到眼前其实并非元凰本人。——元凰明白郢书挂念北辰胤的安危,这日特意推说公务繁忙,让他代为前往王府。郢书回来后元凰私下问他见着北辰胤没有,郢书老实回答说走去床边看了,王驾没开口说话,但似乎知道身边来了人。元凰沉默半晌,低声问郢书“他看起来好不好”,没等郢书想好合适的回答,又害怕似的抢先阻止他道:“不用说了,明日朕去看他。”——这样“明日看他”的话语,从北辰胤回到赤城开始,元凰就常对吴一针讲,但王府下人们始终没看到皇帝的切实行动,仍然只见他孤单单地立在厅中,一次次找御医重复问话。他们也便没有机会告诉皇上,其实王爷已于日前醒转,只还不能自行起卧,在听了吴一针转述元凰日日来访之后,也没提过想要相见。因此吴一针对第二个问题的答复依然还是“不曾”,后面跟着的“不过”二字屡次未能出口,眼见两个人好像玩着一场令人费解的角力游戏,心照不宣地传递给对方彼此间最深的关切。
  到了三月初梢,赤城的天气逐渐显示出水乡春日特有的多变潮湿,空气中时刻饱含着水汽,在外头站得久些就会沾湿了衣裳;三天两头便要下场阵雨,扭扭捏捏的,点到即止,不如皇城夏季那样酣畅淋漓。这样的天气虽然温和,对伤口的愈合却没有太大好处,一日北辰胤服药之后,吴一针终于听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解脱:“今日皇上若来,就说我想请他屈尊入内一叙。”
  “是。”吴一针立在床边,低头接过药碗,试探着问道:“皇上曾说,王爷若欲见驾,当即刻差人传信入宫。……下官这就命人入宫通报?”
  “亦可。”北辰胤点点头,简单说了两个字,听不出内心赞同与否。吴一针得了允许,转身出门就派了下人尽快往宫中传报,暗自以为这番举措总当称了君心。两名下人离开后不久,天空中淅淅沥沥飘起雨来,先是檐下夜露似的点点滴滴,而后转为春雨少见的急促密集。站在王府门口往外看去,能见到街上行人由漫不经心地信步闲游,转为加快步点催促赶路,直至最后抱头四窜躲入各家商铺。雨中的赤城被蒙上色泽深浅不一的曼舞轻纱,掩去了北嵎都城带着铁血气息的端庄严肃,看来好像一名待嫁的羞怯少女,尽情显露出江南城池的秀美。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先前入宫的两人回转王府,因为事先带了伞,只打湿了裤腿衣袖。他们回到府中见吴一针仍在恭候圣驾,均露出惊讶神色,一五一十向御医长转述了他们听到的话:“奴才们进宫的时候,听太和殿的太监说皇上方才离宫,正往王府来。——奴才们这都跑了个来回,怎么还不见皇上?”
  “哦,那专心等着便是。”吴一针道,不由摇了摇头,心想此番讨好又是扑了空。果然过不多久元凰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王府门前,下人们毕恭毕敬地将他引入,一路上低着头不敢亵渎了龙颜。吴一针早就侯在前厅,却在看到元凰的时候惊得僵住了身形,原本是要出声请安,此时呆呆地半张着嘴,倒抽一口气忘了说话。
  立在并肩王府前厅的元凰脱下龙袍,换了绣有四合云纹的蓝缎青缘便装,看不出是帝王身份,单知是官宦子弟。这番打扮与往日出行之时无甚不同,只除了从眉角发梢直到脚跟靴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湿漉漉地往下蹚水,浏海软趴趴地贴在额前,睫毛被打湿了黏在一块儿,脚边拖出条蜿蜒水渍,从门口延伸直至前厅。元凰没觉出不妥,面不改色地立在厅中,没等吴一针收起他可算无礼的诧异神色,厌烦似的开口解释道:“朕孤身出宫没有带伞。遇到落雨,便在临街房檐下呆了片刻。见这雨没有要停的迹象,索性径直往王府来了。”
  “啊,是,是。”吴一针警醒过来,连答了两个无意义的“是”字,学着下人们的样子低下头去不看元凰:“微臣才差人入宫禀报,王爷想见皇上说话。”
  “是吗?朕就去。”元凰微微抬高了声音,似乎等待已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抬脚跨步就往内堂走去。他一旦开始动作,浸透的衣物便皱巴巴地卷曲起来耷裹在身上,袍下开裾随着步点打上小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惹人发笑。元凰疾走了几步停下来,若有所思地转头问道:“朕这般模样,是不是太过狼狈?”
  “天气方才转暖,皇上还是换下湿衣,保重龙体为要。”吴一针恭声避开元凰的问题,寻了另一个理由,委婉说出心中所想。元凰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点头应允,向下人们道:“那你们先找件袍子给朕换上吧。”
  于是元凰走进北辰胤卧房的时候,穿着的件略显长大的宝桐纹暗青锦袍,头发顺服地贴着头皮,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北辰胤靠坐在榻上,看见元凰身上衣物觉得眼熟,细想之下却是自己平日穿着的褂子,再看到元凰抹了发油似的湿润头发,联想到方才屋外的春雷阵阵,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元凰进屋先唤了声“并肩王”,垂下眼睛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双手无处摆放,局促地交握在一起。北辰胤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道:“怎么淋湿了?”
  “出宫时候忘了打伞。”元凰低头答道:“不碍事。”
  “头发打湿了还紧扎起来,一会儿恐怕要头疼。”北辰胤又道:“我让下人拿了棉巾过来,先把头发擦干了罢。”
  元凰听他这样说,立刻伸手去脑后用力一拽,将刚梳好的辫子拉的散了,还扯下几缕黑发缠在手心。解散开的头发霎时雾气一样铺满了他的整个肩膀后背,仍旧保持着发辫形状的弯曲缠绕,好像藤蔓纠结成团,看来比往常浓密许多。正好这时侍从们送了方巾入内,元凰接在手里,随意往头上一罩,用手按住胡乱摩擦一气,有些心不在焉。北辰胤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伸手拿过方巾,将元凰的背后长发分出一绺拉在胸前,用巾子裹住了一寸寸按着吸出水分。元凰低头任他动作,眼见放落胸前的头发越来越厚,半晌才忽然闷闷道:“朕知道是谁伤了你——可笑朕幼时苦学兵法韬略数年,都及不上江湖里的一部盖世神功。”
  他说完抬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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