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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救世主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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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罗在街上走着,双脚陷在浅浅的流沙里。一时间,沾在鞋上的仿佛是他童年时代的泥浆,‘但紧接着,他又回到了这个沙的世界,回到了满是沙尘、风沙蒙面的黑暗中。未来悬在他面前,嘲弄着他。干燥枯涩的生活包围着他,像控诉着他的罪孽。这一切都是你做出来的!你使这个文明变得冷漠无情,充斥着告密者,你使这个民族只会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日甚一日的暴力……无休无止的暴力——他憎恨这一切。
  脚下踩踏着粗粝的沙石。他在幻象中见过它们。右边出现了一个深色的长方形门洞,黑黢黢的:奥塞姆的房子,命运选中的房子。和周围别的房子完全一样,但时间掷下了骰子,选中了它,它便顿时不同于其他任何房子了。这是一个奇异的地方,将在历史记录上留下它的名字。

  他敲开了房门。隙开的门缝透出门厅黯淡的绿光。一个侏儒探出头来望了望,孩子般的身躯上长着一张老人的脸,是一个他在预知幻象中从未见过的幽灵般的人物。
  “您来了。”“幽灵”开口了。侏儒朝旁边让开一步,举动中没有丝毫敬畏,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请进!请进!”
  保罗犹豫了。幻象中没有侏儒,除此之外所有东西都和他的预知幻象完全相同。幻象中的偏差无关宏旨,并不影响向无尽未来延伸的幻象主体的真实性。正是这些偏差才给了他勇气,使他心存希望。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上空。他的月亮从重重阴影中飘了出来,像一颗闪亮的乳白色珍珠。这个月亮纠缠着他,使他惶惑不已。它到底是怎样坠落的呢?
  “请进。”侏儒再次邀请道。
  保罗进去了,只听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在防止水汽外泄的密封槽中锁定。
  侏儒在他前面带路,大脚板啪哒啪哒踩在地板上。他打开一道精巧的格栅门,走进盖有屋顶的院子,手一指,“他们等着您,陛下。”
  陛下,保罗想。就是说,他知道我是谁。
  没等保罗仔细琢磨这个新发现,侏儒已经从旁边的一条走廊溜走了。希望在保罗心中翻卷着,像一阵狂乱的风。他走过院子。

  这是一个晦暗阴沉的地方,一股让人沮丧的恶心气味。这个院子的氛围让他有些畏缩。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样是一种失败吗?他没有把握。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多远?
  光线从远端墙上一道窄门射了出来。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他强压下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不理会那股难闻而不祥的味道,走进门洞,来到一个小房间。以弗瑞曼人的标准,这个地方简直没什么装饰,只在两面墙上挂着慢帐。一个男人面对门坐在一个深红色的软垫上。左边一道门后毫无装饰的墙上晃动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幻象攫住了保罗。未来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发展的。可幻象中为什么没有出现那个侏儒?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偏差?
  一瞥之下,感官已将整个房间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这地方虽然陈设简单,收拾得却十分认真。一面墙上的挂钩和支架表明那里曾经悬挂着幔帐。保罗知道,香客们肯为真正的弗瑞曼手工制品支付高昂的价钱。富有的香客把沙漠挂毯视为珍宝,作为朝圣的纪念。
  秃墙上新刷的石膏白灰仿佛在指控保罗的罪行。剩下两面墙壁挂着破烂的慢帐,进一步增强了他的负罪感。
  他右侧的墙边放着一具狭窄的架子,上面摆了一排肖像,大多数是留着胡子的弗瑞曼人,有的穿着蒸馏服,挂着储水管,有的穿着帝国军服,背景是奇异的外星世界。最常见的景色是大海。
  坐在软垫上的弗瑞曼人清了清喉咙,保罗回过头来看着他。这人就是奥塞姆,和他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精瘦的脖子像鸟颈般细长,显得过分虚弱,难以支撑那颗硕大的头颅;两边脸极不对称,被毁了容——横七竖八的疤痕蛛网般分布在左边脸颊上,另一边脸上的皮肤却完好无损;下垂而潮湿的眼睛流露出诚恳的眼神,是一双弗瑞曼人蓝中透蓝的眼睛。一只小锚般的大鼻子把脸分成了两半。
  奥塞姆的软垫放在一张褐色地毯中央。地毯已经很旧了,露出许多栗色和金色线头。软垫上满是磨损的斑点和补丁,可是垫子周围的每一小块金属都被打磨得锃亮——肖像架,书架边框和支架,以及右边一个低矮方桌的基座,等等。
  保罗朝奥塞姆完好的那半边脸点点头,说:“很高兴见到你,还有你的住所。”这是老朋友及穴地伙伴见面时通常的问候语。
  “又见到你了,友索。”
  说出保罗部落名字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的颤音。毁容的那半边脸上,呆滞下垂的眼睛从羊皮纸般干涩的皮肤和疤痕中抬起来。这半边脸上残留着灰色的胡茬,下巴上挂着粗糙的皮屑。说话的时候,奥塞姆的嘴巴扭动着,露出嘴里银色的金属假牙。
  “穆哈迪永远不会对弗瑞曼敢死队员的呼唤置之不理。”保罗说。
  藏在门洞阴影里的女人动了一下,说:“史帝加倒是这么夸口来着。”
  她走到了光线下。她的长相与那个变脸者假扮过的丽卡娜十分相像。保罗想起来了,奥塞姆娶的是姐妹俩。她长着灰色的头发,巫婆般尖利的鼻子,食指和拇指上像织布工人一样结满老茧。在穴地的日子,一个弗瑞曼女人会非常骄傲地展示自己手上的劳动痕迹。可现在,当她发现保罗盯着自己的手时,却很快把它缩进自己淡蓝色的长袍下。
  保罗记起了她的名字,杜丽。可让他吃惊的是,他记起的是还是个孩子时的她,而不是出现在他幻象中的此时的她。这是因为她声音里的那种怨天尤人的调子,保罗告诉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时,她就喜欢抱怨。
  “你们在这里见到了我。”保罗说,“如果史帝加不同意的话,我能来这儿吗?”他转身对着奥塞姆,“我身上有你的水债,奥塞姆。命令我吧。”
  这是弗瑞曼穴地中兄弟间直截了当的对话方式。
  奥塞姆虚弱地点点头,这个动作显然让他纤细的脖子有些难以承受。他抬起带着优裕生活标志的左手,指着自己被毁掉的那半边脸,“我在塔拉赫尔星染上了裂皮病,友索。”他喘息着说,“就在胜利之后,当我们所有……”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停了下来。
  “部族的人很快就要来收他身体里的水了。”杜丽说。她走近奥塞姆,把一个枕头靠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肩头,直到咳嗽过去。保罗发现,她还不是很老,可嘴边却完全是绝望的表情,眼睛里饱含痛苦。
  “我会替他请些医生来。”保罗说。
  杜丽回过头,单手叉腰,“我们有医生,和您的医生一样好。”她下意识地朝左边光秃秃的墙上瞥了一眼。
  好医生是非常昂贵的,保罗想。
  他觉得焦躁不安。幻象紧紧压迫着他的脑海,但他仍旧意识到了幻象与现实之间的细微偏差。他该如何利用这些偏差?未来像一团乱麻,化为现实时总是会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但还没有实现的未来却仍旧是老样子,理不出个头绪,让人沮丧不已。未来在这间屋子里渐渐成形,但他却明确地意识到,如果他试图打破正在这里形成的模式,未来将转变成可怕的暴力。意识到这一点,保罗惊恐不已。未来向现实的流动看似不紧不慢,迂缓温和,但其中却蕴藏着无法遏止的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他大声说。
  “在这种时刻,奥塞姆难道不能要求一个朋友站在他的身边吗?”杜丽问,“难道一个弗瑞曼敢死队员非把他的遗体交给陌生人处置不可吗?”
  我们是泰布穴地的战友,保罗提醒自己,她有权斥责我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
  “我愿意尽我所能。”保罗说。
  奥塞姆又爆发出一阵咳嗽。平息下来后,他喘着气说:“有人背叛您,友索。弗瑞曼人阴谋反叛您。”然后,他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嘴唇边涌出阵阵白沫。杜丽用长袍的一角擦拭着他的嘴。
  保罗看出了她脸上的恼怒表情:这些水分完全被浪费掉了。
  保罗愤慨不已。奥塞姆竟然落了个这种下场!一个弗瑞曼敢死队员理应得到更好的结局。可现在没有选择——无论是敢死队员,还是他的皇帝,都别无选择。这是奥卡姆的剃刀:一切芜杂都已删削尽净,只剩下最基本的因素,彼此对立,非此即彼。稍有偏差便会带来无尽的恐怖。恐怖不仅仅是针对他们,还针对全人类,连那些一心想摧毁他们的人都不例外。
  保罗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杜丽。她凝视着奥塞姆,那种绝望、企盼的神情使保罗心里一紧。绝不能让加妮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告诉自己。
  “丽卡娜说你有一个口信。”保罗说。
  “我那个侏儒,”奥塞姆喘息着,“我买了他,在……在……在一颗星球上……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他是一个人类密波信息器,一件被特雷亚拉克斯人丢弃的玩物。他身上记录了所有名字……反叛者的……”奥塞姆停下来,颤抖着。
  “您提到丽卡娜。”杜丽说,“您一到这里,我们就知道她已经平安地到了您那里。如果您认为这是奥塞姆加在您身上的新债,丽卡娜就是支付这笔债务所需的全部金额。公平交易,让她平安归来,友索。带上那个侏儒,走吧。”
  保罗勉强压下一阵颤抖,闭上了眼睛。丽卡娜!那个真正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具沙漠里的干尸,被塞缪塔迷药摧毁,遗弃在风沙之中。保罗睁开眼,说:“你们本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无论什么事……”
  “奥塞姆有意避开您,这样一来,别人或许会把他当成恨你的那些人中的一员,友索。”杜丽说,“在我们屋子的南面,街的尽头,那就是您的敌人们聚会的地方。这也是我们之所以选择这间陋室的原因。”
  “那么叫上那个侏儒,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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