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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达听得出藏话讨价还价,说:“五千?什么狗屁东西。糊弄洋鬼子?”
我告诉他:“是件银器,好像有巴掌那么大,镶三颗大珊瑚,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图案。”
李德胜说:“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
这时卖银器的康巴汉子忽然扭过脸对我笑了一下。他这个举动把围观人群的目光一下引到我这来了。我给众人看得尴尬,转身就往外挤。
可是他又一次对我笑了,并且喊住我:“嗨,你有猫吗?大猫?”
我下意识地点一下头。我家里的大黑猫有三岁多了。
“我住的地方老鼠多的是,昨晚咬破了我脚趾头。你明天带来,怎么样?”
我又一次痛快地点头。
“哎,是不是黑猫,尾巴上有一撮白毛尖尖的?”
我咳嗽了一声,“就是。”
说完转身走出人群。
少华问:“你认识他?”
我说:“没见过。”
“他怎么知道你有黑猫?”
启达说:“巫师嘛。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敢自称巫师?”
少华问:“真是巫师?真有巫师这种怪物?他不是个做买卖的康巴汉子吗?”
我说:“闲磨牙嘛,哪有那么多真的,连启达的话你也当真?我猜一定是个做买卖的。”
出了八角街,启达少华各奔东西,众人尽作鸟兽散。
走出很远了,忽然听到少华的喊声。
“什么时候才能到时候啊?”
李德胜当真想了想。
我说:“别理他,就当没听见。”
回头讲一讲我家的大黑猫。
是三年半以前我和我老婆刚到拉萨的事。我们住的房子原来是间仓库,除了墙角旮旯的七个老鼠洞以外,纸糊的天棚里叽里咕噜地至少有一个排的老鼠每天二十四小时地捉迷藏。这种日子过了一星期,我们随时提心吊胆地等着哪一天有失足者从纸天棚的破洞闯下来。
隔壁的小扎西大慈大悲为我们搞来一只小黑猫崽子,鼠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真不可思议。刚来的猫崽比大老鼠还小,一物降一物的法则。物竞天择,大道理就是管用。
它是功臣,所以尽吃好的。鱼天生是猫的美食,拉萨鱼贱,我还喂得起。都说把猫喂馋了就不抓老鼠了,我老婆说根本不要它抓老鼠吃,老鼠太脏,把老鼠吓跑就行了。她说天下老鼠那么多,一只猫怎么也抓不尽。
我以为老婆的话总是对的。
所以我们的黑猫又胖又懒。它毛色极佳,黑油油地时时都在轻颤,华贵得像头豹子。它不是个老实角色,到了农历二八月就四下出动去撩??,诱奸附近的家母猫野母猫,弄得我们整夜睡不着,听左一声右一声像小孩儿哭的猫叫秧子。
我简直烦死了,几次提出要把它送出去,扔掉也行。可是女人不让,她说猫发情期不过一年两次,一次一个月而已,毕竟有十个月时间它老实安静地守在家里镇慑老鼠。况且扔了它,别人家的猫照样发情闹春,我们到了二八月照样不得安宁。邻居家家有猫,有的还不止一个。
我以为老婆的话总是对的。
所以我们的黑猫神态矜持体魄巨大,它简直比得上一只狗那么大。平时它睡在藏垫上,吃饭时它可以爬到饭桌边沿。
去年冬天它失踪了十几天,我以为这下可算摆脱掉它了。
我又错了,首先老鼠们重新闹翻了天;其次它竟像先知一样,在我和我老婆祈祷它回来时就回来了。它进门时大模大样,俨然是位受欢迎的贵宾。
时间整个乱套了。我不说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把有条理搞得一团糟的天分。比如我先说三年前结婚,又说三年半以前我老婆刚到拉萨;再比如我说明天早晨看到那个卖银器的康巴汉子,又说今天从小蚌壳寺回来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一言以蔽之:时间全乱了。
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我老婆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把银饰物送给你,就是为了换那只可怜的黑猫贝贝?”
又错了,这个故事里的某些事尚未发生,怎么可以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呢?反正已经乱了,罗锅骑虾米——随弯就弯——随乱就乱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再说你也清楚,黑贝贝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他当时要价是五千元。”
“那是对外国人,对中国人只要三千。再说他可以漫天要价,别人可以就地还钱嘛。”
“你说它不值五千也不值三千?”
“我没说,我们没那么阔气。如果钱不成问题,我花八千也舍得。”
“对了。关键它值那么多钱。”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送给你?我想不通,我实在是想不通……”她眼泪也出来了,“要不就是你有事瞒了我……”
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什么也没瞒我老婆。事情是极偶然发生的,如果没有这个偶然事件她就不会这么疑神疑鬼了。别人想交朋友送件礼物,这种事本来没什么不可理喻。
难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结果,这种结果是谁都不曾料到的。我,我老婆。还有李德胜,还有启达和少华。
也许那个康巴汉子是个例外?
这个故事已经太长,刚到拉萨的李德胜已经被拖得筋疲力尽,这个故事不能没完没了。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不能长时间拿我老婆的痛苦当儿戏。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少华在明天上午——公历1988年11月二27日十点三十三分——借到一枝小口径运动步枪,十分钟后他已经骑自行车来到启达的住处,又过了大约七分钟多一点他们就到了我家。
少华进门就叫:“大元,你不是有一盒小口径枪子弹吗?我借了枪支,说好的今天晚上还回去。我们是不是找台北京吉普到曲水去打猎?”
我说:“就一杆枪三个人谁用?”
李德胜刚好也踏进我家门槛。
少华一把拉住他,“到时候没有?”
李德胜再一次想想,“应该到了。”
启达说:“想扯淡回来再扯。快收拾一下走吧,我去找车,找外贸车队的小狗子,他昨天刚从格尔木跑回来。”
我找出子弹,熟练地把三颗子弹压进枪膛。枪不旧,我喜欢子弹上膛的铿锵声响。
我看时间没那么紧,就让启达先到大门口去挂电话,跟小狗子把车定死。我自己想简单收拾一下房间,包括把被子叠起把窗帘挂起。老婆上班了,我是被他们两个人从被窝里轰起来的。
少华坐着没事干,索性跟李德胜继续纠缠。
“你说到时候了,那咱们回来就去我家。”
“应该不是在你家。”
“我家里出了事,不在我家在哪儿?还能在大元家吗?”
我叠完被挂好窗帘又扫过房间。启达没回来,少华看着李德胜摆弄起小口径枪。李德胜在吊罗山打猎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弄枪肯定比我们几个都在行。
这时屋顶上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动声,我们三个同时仰起脸。我看到少华的脸一片惨白,他的声音也哆哆嗦嗦。
“就是这种声音。跟我房里的一样,不对,也有点不一样。不,不太一样。”
我问李德胜,“你们刚才说什么到时候了?”
“嘘——”李德胜制止我再开口。
天花板上的声音又响起来,正在我们头顶上方。李德胜轻轻操起荷枪实弹的小口径,眼睛盯住发出声响的位置。少华聚精会神盯着李德胜的一举一动。
相信他俩像我一样,同样看出了那一片纤维板在重压下弯曲抖动。少华不说话,只用手指定那块天花板方格。
李德胜举起枪作仰射姿势,枪口几乎捅到了那块纤维板。在经历了几秒钟的寂静之后他扣动了扳机。
先是枪声;
接着是那块面积大约四分之一平方米的纤维板翻了个儿;
接着是嘴里衔着血淋淋死老鼠的黑贝贝挂到了李德胜向上举起的枪口;
接着是少华的惊呼;
接着是启达疯狂从外面冲进来;
接着是我的一声“这下糟了”;
接着是我老婆持续了十几天的哀恸。
2 青稞美酒的宿醉
启达到西藏比我晚两年。最初一段时间饭局在我家里,启达刚毕业,对做饭还一窍不通。不谦虚地说,启达做饭是我徒弟。先吃我做的,然后帮我做,然后我帮他。到了这个阶段饭局已经挪到了启达家里。
拉萨的每一个进藏的学生都无一例外骑单车,而且无一例外住在自己单位的宿舍区。这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拉萨。我单位和启达单位相隔一公里多两公里不到,骑单车刚好五分钟。所以饭局在谁家里都不是问题,可以饭菜做好了再去,也可以提前过去做帮手一道来完成烹饪。总之怎样都可以。
比如当年以我家为主时,谁来了客人都在我家请。后来以启达为主,客人又都去启达家。这种情形持续到我老婆到拉萨,我的拼伙吃饭的历史告一段落。
啰嗦一句,蹭饭是那个时代拉萨生活的普遍现象。
启达说不如让李德胜住他那儿,他反正要做饭,多李德胜一个人也不会格外费功夫。我觉得也可以,我能觉到启达喜欢李德胜这个人,这许多年他对他的海南岛故事早已经很熟悉,见了面他们也成了好朋友。
李德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他搬去了启达那里。
入伙的当天晚上,我们一干人等聚集在古老的密宗院木如寺,就是当时启达的单位。来蹭饭的除了我和少华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海燕。海燕也是少华的同事,也是少华的同屋;他们单位宿舍比较紧张,只能两人一间。
海燕学历史教历史,个人的兴趣都在古钱上,古藏币。
五个男人的聚会听听也够没劲了,不用说主题一定是酒。既然在西藏,那就应该是青稞酒。喝酒我不行,“切,文人不喝酒,真叫人笑话!”能这么说话,少华当然很行。中国人民很行。这是中国人民银行的戏称。李德胜怎么样?可以。可以也就是很行啦。还有一个不行,海燕,别看他那颗脑袋上胡子头发分不出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