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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的时候,她什么都记了下来,她的笔记是无懈可击的笔记,我的笔记,却只是充分的笔记。
我上课会打呵欠的,老大的呵欠。
阿玉总是白我一眼。
我做错了什么呢?打呵欠是生理上无法控制的现象,况且那个老头子一直讲一直讲,我不大喜欢老头子,我常常希望学校里有家杰的教授,可惜当家杰做了教授之后,家杰也变老头子了。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理想的事,打一个呵欠倒是十分开心的事,所以我频频打呵欠。
放了学,阿玉说她要往图书馆出来,已是三更半夜了,你用得着车,你把车开走吧,看我,我多么早回去,我走路行了。”我拍拍胸口。
阿玉看我很久,说:“阿瓦其实你是不错的,你就是糊涂一点。”
我很想告诉阿玉,我是不糊徐的,糊涂的是她。谁都没开始做论文,就除了她,把大伙儿弄得精神紧张,又有什么好处呢?但是说给阿玉听,阿玉是不会明白的。阿玉到中央图书馆去了。
中央图书馆是一座圆型的筑物,很大。找一本书往往要找好些时间,可是如果要做好功课,一定要看很多参考书,而好的参考书,也只有那里才有。
大学里图书馆不够大,故此我常常叫阿玉替我带书回来,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叫她做事,她一定不推不赖。
我走路回家,才走到一半,家杰的车子就飞上来了,他一边叫!“阿瓦!阿瓦!”
我笑得心花怒放,这家杰真不错,兔我走三十分钟的远路,我连忙把脚停下来,用手打个圈,说:“嗨!”
家杰笑着说:“你少见鬼,快上车来吧。”
我上了他的车。”
“谢谢你,家杰。”我说。
他说:“好吧好吧,上车吧,还多说做什么!”
我一上车,就下雪了,指甲大的雪花,令人不置信的柔软,慢慢的飘下来,飘下来,我把脸贴在车窗,这样的雪,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暑假回去,碰见一个男孩子,他本来住在很热的地方,后来又搬到香港,香港也是很热的地方,因为他小,所以我就唬他,说雪很漂亮。现在回来又见到雪,就觉得不该骗他,因为雪实在不好看,不好看。而且又冷,但是那张脸,那个男孩子的脸,真是十分可爱,现在还十分明晰,那张脸是不可以引诱不可以思念的纯洁的脸。
回来了也就忘了,此刻忽然想了起来,实在是很奇怪的,只不过是为了这些雪。
家杰问我:“我也会不出声?你也能想心事?在想什么?”
“一个男孩子。”我坦白的说。
家杰吃了一惊:“我的天!你还会想人?”
我笑,“不会,不过是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
“大概是跟阿玉住久了,”他说:“染了她的脾气。”
“阿玉——”我侧头想了一想,“大概是很刻骨铭心的。”
车子停了。
“谢谢,家到了,进来,家杰,我请你喝咖啡。”
“我还有一节课,特地接你来的,一会儿再来。”他说。
“唷,家杰,真谢谢你了。”
他忽然探出头来说:“阿瓦,请你有空也想想我。”
我一怔,随即笑了,这小子,我拚命的点头。
他走了。
可是我发觉咱们的车子也停在家门口。阿玉,阿玉回来了?我用锁匙开了门,听见阿玉在放唱片。一张很热门而且俗气的唱片,奥莉薇亚纽顿尊的:“如果爱我让我知道,如不爱我让我走……”
“阿玉。”我叫她一声。”
她自地毯上爬起来,向我温和的笑了一笑。
我扔下书包。
“我没有去图书馆。”她轻轻的说。
“为什么?”
“我觉得疲倦。”她摊摊手。
“你也该累了。”我说:“我们只是人。上了八小时的课……很好,休息休息。”
“你今夜要工作了。”她提醒我。
“阿玉,”我说:“你可记得那个替我们拍照的男孩子?那个很高很瘦但是非常可爱的男孩子?”
阿玉问:“哪一个?这次我们回去,见过好几个男孩子,都是高高瘦瘦非常可爱的。”
“那个,那个————”我在想特征。
“我晓得了,那个说在‘嘭嘭’买牛仔裤的那一个。”阿玉居然笑了。
“是的,当时我们问他:‘嘭嘭’是什么东西,记得?”
“他怎么了?”阿玉问。
“没怎么,”我耸耸肩,“只是忽然想起了他,希望他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我们可以为他烧一壶咖啡,弄一个芝麻面包而已。”
“他是个好男孩子。”阿玉说。
“是的。”
“但是个好男孩子。”阿玉说。
“但是他说他有女朋友哩!”阿玉说;“记得吗?”
“阿瓦,你肯做我的女朋友吗?”他倒是很严肃。
我坦白的说:“家杰,这不是一个立时三刻可以答得出的问题呢,你让我想想。”
“这倒是真的,你要想多久?”他问。
我心里暗笑,如果我真喜欢他到那个程度,我还用想吗?
“两个礼拜吧。”我说。
“好的。”他喜孜孜的走了。
他一走阿玉便出来骂我,用“骂”字真半点儿也不过份,她说:“这种人你也跟他谈半天,一派人尽可妻的样子!”
我觉得她过份了,家杰也是堂堂的大学生,品貌也过得去,阿玉真是!
她说:“你一点理想也没有了!”
我说:“阿玉,我的确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们不过是人而已,阿玉,人总有缺点的,所以我很看得出家杰的为人。他并不坏”
“他不坏,难道你还打算嫁给他不成?”
“这种话言之过早,”我还是很温柔的说:“阿玉,咱们都是人,就算死了,来世你还都是人,说不定还是你平素厌恶的人,那里有什么理想可言呢?不过是与自己作对罢了。家杰,他是很好的。”
“阿瓦,我不明白你,你的要求是那么低。”
我笑一下,“但是,许多事是我不配的,不比你,也许你说得对,在某一个范围内,我是随便点,我没有等我的白马王子出现,可是你想想,这么冷的天,这人如果真骑了匹马,穿个盔甲在门口出现,我不吓死才怪呢!”我嘲弄的说:“别碰到瘪三蛮好了,王子……早就忘了这一门子的事了,那是小时候的事。”
阿玉说:“他是会出现的。”
我看她一眼,“到时你别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才好。”
阿玉的面色更白了,她吃惊地摸鬓脚,仿佛她真的已经自发萧萧,皮肤打摺了。
我低声说:“咱们女孩子,能有几年?就算是做人,又有几年?死捧着个理想,保你完蛋,不过是能做多少做多少罢了。”
她呆了很久,“唉哟,阿瓦,我还以为你是傻蛋呢。”
我躺在地毯上,把手臂当作枕头。
傻?我阿瓦才不傻!这世界还有傻的人,谁以为谁傻,谁就最傻。
阿玉叹一口气说:“刚才我骂你,言语不当之处,请你原谅,但是……阿瓦,你是有过人之处的,我很服你,我不能像你这样,我……还是照我自己这样子罢了。”
我看她一眼,为之气结,什么意思啊,不能像我这样,我又没有杀人放火。
阿玉又在客厅耽了一会儿,说她一直觉得累。
我说她是闷在家里闷的。
“然而不在家里,又怎么办呢?”她问。
“跟我们这些无聊的人出去走走吧。”
“可是我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呢?”
“做不完的事啊,阿玉,看开一点。”我把手臂平伸出去,叫她看开,越开越好。
阿玉瞪着我两只手臂,忽然哭了,一直哭进房里去。
我耸耸肩,走到书桌前,把各样东西稍微理了一理,按出一块地方来,翻了翻书,把有用的地方又夹了起来,倒不觉疲倦。
家杰打了电话来,他问:“你在想吗?”
我莫名其妙:“想什么?”
“唉,你这人!”电话里也可以听见他的蹬足声,自然是考虑做不做我的女朋友啊!”
“咦,你不是说给我两星期的时间吗?”
“是的……但……不过……”
“我会想你,你别催我,也别浪费金钱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再参考了另外一本书。
我做笔记与功课都但求及格,不像阿玉,非得拿最高分不可。有一次我拿八分半,她居然九分半,她很可怕,而且多多少少予我一点自卑感,所以我最近很努力发奋向上,怎么跟圣彼得大教堂比,但是在罗马,她又说,街上那么多讨饭的,教堂盖得再美,上帝也不乐意。
有时候阿玉话很多,有时候阿玉一言不发,无论如何,我多多少少有点怕得罪她、她是很脆弱的一个人,不比我,我阿瓦自号牛皮糖。
牛皮糖有牛皮糖的好处,嗯!这年头,皮厚才好呀。
我很得意,觉得人各有志,好在这世界自由,爱怎么就怎么。
第二天又是个下雪天,我的手仍放在手笼里,与阿玉一起去上学。她开的车,我的手在手笼里。我觉得阿玉是我的好朋友,她即使哭得眼睛肿肿的,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我扶着她进课室,她有点不大舒服。劝她回去,她又不肯缺课,一整天我都担心她。待放学的时候,她才说要去看医生,于是我开车陪她去找医生。医生给了药,我又开车回家。
我驾驶技术很坏,在倒车的时候,轰的一声把车撞到后面的一部银色跑车身上去了。
阿玉跳起来,我呻吟了一声,安慰她:“别怕,别怕,我有办法。”
后面车子的车主已经走出来了。
我说:“别怕别怕。”我还跟阿玉夸着,就把毯子把她盖好,开了车门下车论理。
我抖着走过去,那边站着一个男孩子,我的妈——好漂亮的一个男子!在雪中,他穿一件黑色的大衣,一条拉练是横拉的,雪落在他头上、身上,他又高又瘦,一张脸清秀得不像话,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