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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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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确实没有漏掉什么,他自己也觉得原原本本地讲下去更容易些。他慢慢地讲到了披着血红衬里的白色披风的本丢·彼拉多登上游廊的地方。
  这时,神秘的客人祈祷似地双手合掌,低声说:
  “啊,真让我猜中了!啊,我全都预料到了!”
  听到柏辽兹惨死的地方时,客人还莫名其妙地插了两句话,他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太遗憾了,怎么没有让批评家拉铜斯基Ⅰ和文学家穆斯季斯拉夫·拉夫罗维奇遇到柏辽兹那种事?!”他气狠狠地说,然后又用极低的声音催促道:“接着讲!”Ⅰ拉铜斯基(囗)这个姓氏使人想到囗(黄铜)。黄铜徒有黄金的闪光,并无黄金的品质。
  讲到大黑猫在电车上举着钱向售票员买票时,客人简直乐不可支了,他忍着笑,差一点儿憋住气。伊万也为自己成功的描述感到鼓舞,不由得学着公猫把一角银币举到胡子旁边的样子,在地上蹲着跳起来。接着他又讲了“格里鲍耶陀夫之家”发生的事情。最后,他愁容满面,十分伤感地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这样,我就被送到医院里来了。”
  客人对他深表同情,扶着可怜的诗人的肩膀说:
  “诗人,您真不幸!不过,亲爱的,这全怪您自己呀。您不该在他面前那么放肆,甚至有些蛮横无礼。看,您这是自作自受。这还得干恩万谢呢,您为此付出的代价还算比较小的。”
  “您说‘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伊万激动地晃动着两只拳头问道。
  客人凝视着伊万的眼睛反问道:
  “您听了不会惊慌吧?我们这些住精神病院的人可都不怎么可靠啊……不会出现招呼医生、打镇静剂之类的麻烦吧?”
  “不会!不会!”伊万扬声说,“您快说呀,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好吧。”客人答应了。他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说:“您昨天在牧首湖畔遇见的就是撒旦。”ⅠⅠ撒旦,希伯来文译音,在犹太教和基督教故事中为魔鬼、魔王之名。但在《圣经·约伯记》中撒旦又表现为上帝的众侍者之一,其职司为在上帝的同意下来到人间观察世人,并对人进行种种考验。
  伊万说到做到,果然没有惊慌,但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动。
  “这不可能!撒旦是不存在的。”
  “算了吧!不管别人怎么说,您总不能再这么说了。看来,您还是头几个身受其害的人。您自己也明白,现在您已经落到精神病院里了,可您还在谈论什么没有撒旦。真奇怪!”
  伊万被他说得晕头转向,不再吭声了。只听客人继续说:
  “您刚一开始描述昨天您有幸与之攀谈的那个人,我就已经猜到几分是谁了。说实话,柏辽兹那种做法使我感到很意外!按说,您嘛,当然,还处于童蒙状态,”客人说到这里又表示了一下歉意,“可是他柏辽兹,据我耳闻,总还是个读过不少书的人呀!那教授讲的头几句话就把我心中的种种疑问统统打消了。我的朋友,你们怎么能认不出他来呢?!话又说回来,您这个人……恕我直言,您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学无术的,我没有说错吧?”
  “的确如此。”已经洗心革面的新伊万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甚至您所描绘的他那相貌──两只不同的眼睛,一高一低的眉毛,都明摆着嘛!请原谅,我顺便问一句,您过去也许连《浮士德》这出歌剧都没听说过吧?”
  不知为什么伊万感到万分难堪,脸涨得通红,嘟嘟哝哝地说起了什么去雅尔塔疗养院的事……
  “说的就是呀,就是呀……这不奇怪!可柏辽兹那种做法,我再说一遍,确实使我深感意外,因为他不仅博览群书,而且为人也很狡猾呀。当然喽,比他再狡猾的人沃兰德也能瞒过去,所以应该说柏辽兹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吗?!”伊万自己惊叫起来。
  “小点声!”
  伊万使劲往脑门上拍了一掌,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明白了,明白了!本来他的名片上头一个字母就是‘B’嘛!哎呀呀!您瞧这事儿!”伊万感到心慌意乱。他沉默片刻,凝望着窗外飘行的月亮说,“照这么说,他确实有可能曾经站在本丢·彼拉多身旁?那时候他已经降生了,不是吗?可这些人,”伊万气忿地指了指门外,“这些人却硬说我是精神病!”
  客人嘴角上露出一丝苦笑。
  “咱们还是得正视现实呀!”客人把脸转向窗外,望着穿行在云层中的一轮玉盘说,“您和我都是疯子,何必硬不承认?!您看,他稍稍触动了您一下,您就发疯了,显然是您具备这方面的基础。不过,您刚才讲的那些事无疑都千真万确地发生过。可是,因为它太不寻常,所以连天才的精神病专家斯特拉文斯基教授当然也不相信。他给您看过病吧?(伊万点了点头。)和您谈话的那个人既访问过彼拉多,也陪康德共进过早餐,现在他来访问莫斯科了。”
  “那他准会把这儿闹个乌烟瘴气!咱们总得想法把他捉住吧?”
  新伊万身上那个还没有被彻底打垮的旧伊万又抬头说话了,虽然话讲得并不那么有信心。
  “您已经试过,就算了吧!”客人不无挖苦地说,“我也不劝别人去于这种事。至于说他会搞些名堂,这您只管放心。唉,唉,让您遇见了,我倒没有遇见,太遗憾了!尽管我饱经忧患,如今对什么都已心灰意冷,但我敢发誓,为了能见他一面,我宁愿把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这串钥匙奉献出去,因为我除此之外委实无可奉献了。
  我一贫如洗呀!”
  “您为什么要见他?”
  客人不住地叹息,时而抽搐一下,半天才开口说:
  “您看,这事有多奇怪!我也是因为同一个人,因为本丢·彼拉多,才蹲在这里的,”客人审慎地四下看了看,又说,“我一年前写过一本关于彼拉多的小说,出了问题。”
  “您是作家?”诗人颇感兴趣地问道。
  客人把脸一沉,举着拳头威胁了伊万一下,然后说:
  “我是大师!”他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说着便从罩衣口袋里掏出一顶满是油污的黑色小帽,帽子前面用黄丝线绣着一个字母“M”
  Ⅰ。他把黑小帽戴上,扭头让伊万看了看他的侧面,然后又让他看了看正面,以证明自己确系大师。最后才神秘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她亲手给我缝制的!”ⅠMactep(大师)的字头。
  “请问尊姓?”
  “我再也没有姓氏了,”奇怪的客人的回答里含着悲愤和轻蔑,“我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也同样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忘掉它吧。”
  “那您哪怕讲讲那部小说也好啊!”伊万委婉地请求道。
  “好吧,我的故事的确不寻常……”客人讲了起来。
  他在大学读的是历史系。两年前他还在莫斯科一个博物馆工作。业余时间搞点翻译。
  “您翻译哪一种语言?”伊万好奇地问。
  “除本国语言外,我懂五种语言,”客人回答说,“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和希腊文。另外,我还粗通意大利文。”
  “嘿,瞧您!”伊万小声说,心里很是羡慕。
  这位历史学家在莫斯科无亲无故,过着孤独的生活。可是,有一天,您猜怎么样,他一下子中了奖,得到十万卢布!
  “您能想象得出我有多么惊讶吧?”戴黑小帽的客人低声说,“我往装脏衣服的筐子里一伸手,忽然看到:那上面的号码跟报上登的号码一样!我说的是那张有奖公债券,”他解释说,“是博物馆发给我的。”
  伊万这位神秘客人得了十万卢布之后,是这么办的:他买了许多书,迁出了在肉铺街租赁的那间房子……
  “哎呀,那个倒霉的地方!”客人气呼呼地说。
  然后他在阿尔巴特大街的一条小胡同里租了房产主Ⅰ两间房……Ⅰ当时政府允许某些人向政府领取地段建筑住房,小部分可以出租。阿尔巴特街位于莫斯科市中心区。
  “您知道什么是房产主吗?”客人问伊万,随即自己解释说:“这是一伙为数不多的骗子,不知怎么这些人倒能够在莫斯科活下来……”
  他从房产主那里租到的是坐落在小花园里的一座小楼的两间底层,是半地下室。他辞去了博物馆的工作,便开始在这里创作有关本丢·彼拉多的小说。
  “啊!那真是黄金时代!”讲述人的声音很小,但两眼炯炯发光,“那所小楼完全是独门独户,我的两间屋子还带一个前厅,有个安着自来水管的大水盆。”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自豪地强调了这一点,“两个小窗户下面是一条通向花园小门的窄窄的小道。窗户对面四步远的地方顺着篱笆墙根栽着许多丁香,还有一棵椴树和一棵械树。啊,太好啦!冬季我极少看到小窗外面的行人的黑脚,极少听到踩雪的咯吱声。我屋里的暖炉总是炉火熊熊!可是,春季突然来临了,透过灰蒙蒙的窗玻璃,我看到,丁香花丛先是光秃秃的,然后渐渐披上绿装。就在这个时候,去年春天,发生了一件远比中奖得到十万卢布更加令人心醉的事。可十万卢布,您也明白,是一笔巨款呀!”
  “这话不假。”一直在认真听讲的伊万附和着说。
  “那天,我把两扇小窗都打开,坐在第二间屋里,那是个很小的房间,”客人用手比划着,“屋里是这样的……这里是一张长沙发,对面也有张沙发,中间放了张小桌,桌上放着一盏很漂亮的台灯,靠近窗旁摆着些书,有一张小写字台。我的第一个房间很大,有十四平方米,靠墙摆着很多书,还有一个壁炉。啊,多好的环境!
  “丁香花散发着奇妙的芳香!它使我疲倦的头脑感到轻松。关于彼拉多的小说正在迅速接近尾声……”
  “他穿着白色披风,血红的衬里!这我知道!”伊万兴奋地插话说。
  “正是这样!彼拉多迅速接近尾声,眼看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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