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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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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这话,被捕者便又精神起来,眼里的恐惧神色消失了,他也用希腊语回答说:
  “我,善……”他险些又脱口说出“善人”二字,不由得一惊,急忙改口说,“我,总督大人,平生从来没有想过要拆毁圣殿,也没有劝过别人去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正在伏案记录供词的书记官不由得抬起头,露出惊诧的神色,但立刻又低下头去盯着羊皮纸了。
  “每逢快到逾越节的时候,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云聚到本城来。
  变魔术的、占星算卦的、预言吉凶的、杀人害命的,什么人都有,”
  总督从容不迫地数说着,“也有招摇撞骗的,比方说,你就是一个。
  这里明明记载着:你教唆人们去拆毁圣殿Ⅰ。有许多人作证!”“这些善人”,被捕者刚说出“善人”二字,又急忙叫了一声“总督大人”;这才接着说,“一点文化也没有,所以他们把我的话全都混淆了。我甚至担。准种混淆将要继续很长时期。这都是因为那个人记录我的质运得不确切。”Ⅰ据《圣经》,耶稣曾预言圣殿被毁。
  一阵沉默。现在总督把两只病痛的眼睛都睁开了,他忧郁地瞧着被捕者。
  “我再对你说一遍,但这是最后一遍了:不许你再装疯卖傻;你这强盗!”彼拉多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单调,“你的行为,记载下来的并不多,但只凭记下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判你绞刑了。”
  “不,不,总督大人!”被捕者十分紧张,急于把事情讲清楚,“是这么回事:有那么一个人,他总带着羊皮纸跟着我到处走,还不停地记录。可是,有一天,我一看那纸上写的东西就吓坏了:上面记的那些话我绝对没有说过。我向他恳求:看在上帝分上,你把这羊皮纸烧掉吧!可他从我手里把纸夺过去就跑了。”
  “这人是谁?”彼拉多不耐烦地问道,摸了摸太阳穴。
  “他叫利未·马太Ⅰ,”被捕者急忙回答,“原先是个收税的税吏,我是在去伯法其Ⅱ的路上遇见他的,就在无花果园旁边。我跟他攀谈起来,起初他对我很不友好,甚至还侮辱了我,我是说他以为他侮辱了我,他说我是条狗,”被捕者憨厚地笑了笑,“其实,我个人并不认为这种小动物有什么不好,所以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受了侮辱……”Ⅰ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据称《圣经》中的《马太福音》是他所写。福音书载,马太原为税吏。Ⅱ据《圣经》,耶稣和门徒进入耶路撒冷前先到了伯法其。耶稣并曾诅咒无花果树。均见《马太福音》第二十一章。
  在一旁做笔录的书记官又停了下来,惊讶地向总督(而不是向被捕者)偷偷瞥了一眼。耶舒阿继续说:
  “……不过,他听了我的一番话之后变得温和多了,末了儿,他把钱都扔在路上,说决心要跟着我云游……”
  彼拉多附着黄牙,半边脸上露出讪笑。他把整个身子转向书记官说:
  “啊,瞧这个耶路撒冷!真是无奇不有啊!你“听见没有?税吏把我扔在路上了!”
  书记官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也学着彼拉多的样子笑了笑。
  “他说他现在觉得金钱可恨了,”耶舒阿赶紧解释利未·马太的古怪行为。接着又补充说,“从那天以后他就一直跟我一起云游。”
  总督咧着嘴瞅了瞅被捕者,又朝右前方的山下瞟了一眼。他看到,顽强地不断上升的太阳这时已经高出了赛马场四周的骏马雕像。他忽然厌恶地、痉地想:索性下令“绞死他!”用三个字把这古怪的强盗从凉台上打发走算了。索性把卫队也赶走,离开这凉台,退人王宫内寝,让左右把窗户这起来,躺到卧榻上,喝点冷水,轻声把爱犬斑她叫来,也好对它诉诉这偏头痛的苦楚。这时,他病痛的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颇有诱惑力的念头──服毒。
  他半晌沉默不语,两只混浊的眼睛凝望着面前被绑住的人。他竭力回想:在耶路撒冷这烈日炎炎的早晨,这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为什么站在这儿?我还应该向他提些什么无聊的问题?
  “是利未·马太?”病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随即又闭上眼睛。
  “对,是利未·马太。”一个高亢的嗓音传到总督的耳鼓,使他的头更痛了。
  “那你在集市上为什么提到圣殿?你对人们说了些什么?”
  答话人的声音又像尖刀般刺进总督的太阳穴,使他痛得无可名状,那声音说:
  “总督大人,我对他们说,旧信仰的圣殿将会坍塌,一个新的真理的圣殿将会建立起来。我是为了把意思说得明白些,才这么比喻的。”
  “你这流浪汉,为什么要到集市上妖言惑众,谈论什么你毫无所知的真理?什么是真理?”
  这时,总督忽然又暗自想:“啊,我的神明!我不应该在法庭上提这种问题呀……看来,我的头脑不再为我所用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盛着黑色液体的小碗,暗自叫道:“给我毒药!拿毒药来!”
  同时他又听到了被捕者的声音:
  “首先,此时此刻的真理就是你的头在痛。痛得很厉害,致使你怯懦地想到自戕。你现在不仅无力同我谈话,甚至看看我都困难。现在我正身不由己地折磨你,这使我很难过。你的头脑现在甚至不能思考什么,只是幻想着你那爱犬能跑来;看来,那只狗是这个世上唯一使你感到眷恋的东西了。不过,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终结,你的头不会再痛了。”
  书记官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瞧着被捕者,没有写下最后这几句话。
  彼拉多朝被捕者抬起充满痛苦的双眼,看到太阳已高高悬在赛马场上空,阳光射进游廊,正爬向耶舒阿脚上穿的那双破木底鞋。耶舒阿正移动身子躲避着阳光。
  总督从座椅上站起来,两手抱住脑袋,乱得精光的蜡黄脸上显出恐怖的神色。但他的意志立即战胜了恐惧,他又坐到扶手椅上。
  被捕者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但书记官早已不再笔录什么,只顾像鹅一样伸长脖子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看,你的痛苦终结了吧。”被捕者看着彼拉多说,眼神里充满善意。“我为此感到非常高兴。总督大人,我很想劝你暂时离开宫殿,到郊外去散散步,哪怕去橄榄山的林苑里走走也好啊。”他回过头去,眯起眼望了望太阳说,“过些时候,傍晚之前,要有一场雷雨。
  散步对你极有好处,我也乐于奉陪。现在我脑子里又产生了一些新想法,依我看,你会对这些想法发生兴趣的,我也很乐于把它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很聪明。”
  书记官吓得面如死灰,手中的羊皮纸卷掉到地上。被捆绑着的耶舒阿却还在不停地说,好像谁都无法使他住口:
  “糟糕的是,总督大人,你过于闭塞了,而且你对别人完全失去了信心。你自己也会同意吧:一个人哪能把全部眷恋之情仅仅寄托在一只狗身上呀?你的生活太贫乏,总督大人。”耶舒阿说着竟微笑了一下。
  书记官此刻只在想一个问题: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只得相信。于是他便竭力设想:面对被捕者如此狂妄无礼的行为,生性暴戾的总督大人今天将会用什么奇特方式表示他的震怒?尽管书记官对总督深为了解,但还是没有想象出来。忽然,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总督在用拉丁语下命令:
  “给他松绑!”
  卫队中一名武士把长矛往地上敦了一下,然后把它交给旁边的人,走过来解开了被捕者的绳子。书记官拾起羊皮纸卷,拿定主意暂时不做任何记录,也不再大惊小怪了。
  “你说实话吧,你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对吗?”彼拉多用希腊语低声问道。
  “不,总督大人,我不是医生。”耶舒阿回答说,松快地揉搓着勒出道道斑痕的红肿的手。
  彼拉多皱起眉头,严峻地、仿佛要穿透人似地逼视了他一眼。现在这眼神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痛苦,它又闪出了众人所熟悉的那种光芒。他说: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也许还懂拉丁语?”
  “是的,我懂。”耶舒阿回答。
  彼拉多蜡黄的脸上现出了红晕,他改用拉丁语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把狗叫来?”
  “这很简单,”被捕者也用拉丁语回答,“你的手刚才像是在抚摸什么,”被捕者做了做彼拉多刚才的手势,“您的嘴唇还……”
  “对。”彼拉多说。
  沉默了一会儿,彼拉多又用希腊语问:
  “那么,你是医生喽?”
  “不,不,”被捕者急忙回答,“请相信我,我不是医生。”
  “嗯,好吧。既然你想秘而不宣,那就随你的便。这与本案没有直接关系。那么,你是肯定说你并没有号召人们拆毁……或烧毁、或是用别的什么办法去毁掉圣殿,是吗?”
  “总督大人,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号召任何人去做这类事。难道我像个傻子?”
  “嗯,对,你倒是不像傻子。”总督低声说着,微微一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你就起个誓吧,说你没有做这等事。”
  “你想叫我用什么起誓?”被松开绑绳的耶舒阿几乎是眉飞色舞地问道。
  “喏,就用你的性命起誓也行啊,”总督说,“眼下用它起誓最合适不过,因为,你要明白,你的性命确实是犹如千钧之重系于一发呀。”
  “大人,你不会认为是你亲自把它系于一发的吧?”耶舒阿问道,“如果你真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彼拉多浑身一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可我能够割断这根发丝!”
  “这你就又错了,”耶舒阿举起一只手遮着阳光,笑吟吟地反驳说,“想必只有那个系上这根发丝的人才能够割断它,这一点你也会同意吧?”
  “嗯,原来是这样,”彼拉多笑笑说,“难怪人们说,耶路撒冷许多游手好闲的人都尾随着你到处游逛,我现在相信确有其事了。我不知道你这舌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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