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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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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原来是这样,”彼拉多笑笑说,“难怪人们说,耶路撒冷许多游手好闲的人都尾随着你到处游逛,我现在相信确有其事了。我不知道你这舌头是谁给你装上的,装得的确很灵巧。噢,还有,你告诉我,你是骑驴从苏兹门进耶路撒冷城的吗?当时还有一大群无知平民跟随你,不住地向你欢呼,像在欢迎一个先知Ⅰ,是吗?”彼拉多说着指了指羊皮纸卷。Ⅰ据《圣经》,耶稣骑驴进耶路撒冷时,前行后随的人很多,人们还喊著称颂耶稣的话,称他为“加利利拿撒勒的先知”。
  耶舒阿惶惑不解地看了看总督,回答说:
  “大人,我根本没有毛驴。进耶路撒冷倒是从苏兹门进来的,不过是步行。只有利未·马太跟随我。没有任何人向我欢呼,因为当时耶路撒冷还没有人认识我。”
  “那你认识这几个人不?”彼拉多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审人问,“一个叫狄司马斯,一个叫赫斯塔斯,还有一个叫巴拉巴Ⅰ的?”Ⅰ《马太福音》中提到耶稣受审时有个出名的杀人作乱的囚犯巴拉巴也绑在那里。但未提到狄司马斯与赫斯塔斯二人。《福音书》中还提到,彼拉多在祭司长和长老唆使众人要求之下,按照每逢逾越节应释放一名死回给众人的惯例,释放了巴拉巴,处死了耶稣。
  “我不认识这些善人。”耶舒阿回答。
  “真的?”
  “真的。”
  “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说‘善人’呢?莫非你把所有的人都称为善人?”
  “是把所有的入都称为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恶人。”耶舒阿回答。
  “这可是前所未闻啊,”彼拉多含笑说,“不过,也许是我对世事不够了解吧!以下的话不必记录。”他对书记官说。其实书记官早已什么都不记录了。然后他又问受审人:“这些道理你是从希腊文书籍里看到的吗?”
  “不,我是自己悟出来的。”
  “那你就在宣讲它?”
  “是的。”
  “那么,比方说,中队长呢?就是人称捕鼠太保的那个马克,他也是善人吗?”
  “是的,”耶舒阿答道,“当然,他是个不幸的人。一定是有些善人摧残了他,使他变得残酷无情了。我倒想知道,是谁把他毁坏到了如此地步呢?”
  “这我倒乐于告诉你,”波拉多立即说,“因为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当时那些‘善人们’就像猎犬咬狗熊似的一齐扑向了他:日耳曼人卡住他的脖子,抓住他的手脚。他的步兵中队陷入了日耳曼人军队的重围Ⅰ。如果不是我指挥骑兵大队及时从侧翼插进去,今天你这位哲学家就不可能同捕鼠太保谈话了。这是在伊吉斯塔维佐的女儿谷战役中的事。”Ⅰ指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公元前27年至公元14年在位)的继子提贝里乌斯皇帝(公元一世纪在位)与日耳曼的马洛波都斯王之间的战争。
  “如果我能同他谈谈,”耶舒阿忽然痴心妄想地说,“我相信他会幡然悔悟的。”
  “依我看,”彼拉多立即回答说,“如果你异想天开地要同督军麾下的校尉或士兵交谈,那可未必会使督军高兴。不过,还算万幸,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首先我就不答应。”
  这时,一只小燕子轻捷地飞进了游廊。它先贴着镶金天花板兜了个圈子,接着便俯冲下来,翅膀尖紧擦着壁龛中的黄铜神像面部飞过,藏进柱头后面。也许它是想在那儿做个窝吧。
  就在小燕儿兜圈子的时候,如今已经头脑清醒而且感到轻快的总督心里形成了一个明确的批语腹稿:本总督审理了绰号“拿撒勒人”
  的流浪哲人耶舒阿案件,并未发现任何犯罪事实,尤其未发现耶舒阿的行为与耶路撒冷近期骚乱之间有任何关系。该流浪哲人显然患有精神疾病。鉴于上述情形,地方全公会对拿撒勒人耶舒阿作出的死刑判决,本总督不予核准。但又鉴于该拿撒勒人想入非非,言论荒谬,可能构成耶路撒冷不安的隐患,本总督决定将该耶舒阿驱逐出耶路撒冷,幽禁于地中海滨斯托拉顿的凯萨利亚,即本总督府第所在地。
  下一步只须向书记官口授这一批语就行了。
  忽然,总督头上扑棱棱一声响,那只小燕子又振翅飞了出去,冲向喷泉。总督抬头再看受审人时,发现周围的人们正在热烈地议论著什么。
  “还是在议论他?”彼拉多问书记官。
  “很遗憾,不是。”书记官的回答出乎意料,同时他把另一张羊皮纸呈给彼拉多。
  “又有什么事?”彼拉多接过羊皮纸,皱着眉问了一声。
  看过呈文,总督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不知是因为深紫色的血液涌上了脖颈和面部,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只见他的脸色由黄变红,两眼也似乎立即塌陷了下去。
  大概还是由于血液涌上太阳穴并在那里咚咚跳动的缘故吧。不过这次总督的视觉也像出了毛病:他觉得,受审者的头仿佛已漂往别处,眼前换了另外一个人头。这个秃头戴着一顶金制稀齿皇冠,前额有一块皮肤溃烂,涂着药膏,牙齿脱落,两颊深陷,下嘴唇奇怪地耷拉着。彼拉多觉得凉台上的玫瑰色圆柱和山下花园外面的耶路撒冷城的居民平房全都消失了,一切都淹没在卡普列岛上Ⅰ的绿荫中。总督的听觉也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还有一个鼻音很重的人在傲慢地拖着长音极清楚地讲什么“关于侮辱伟大陛下的法律……”。Ⅰ即今意大利的卡普里岛。当时岛上有罗马皇帝的离宫。这里指彼拉多这个由皇帝亲自委派的代理官想起皇帝,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一些杂乱的、互不相关的、奇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个个闪过去:“他完了!”“全完了!”……这些念头中还混杂着另一个与它们很不协调的、关于某人理应永世长存的念头(这个人是谁?!),而这个人的水世长存却又不知为什么使彼拉多感到难以忍受的忧伤。
  彼拉多强打精神,驱散眼前各种幻象,把目光重新拉回到凉台上。于是他又看到了站在面前受审的耶舒阿的眼睛。
  “拿撒勒人,我问你,”总督重新开始问话,并且用一种奇怪的样子望着耶舒阿。总督的表情很威严,但眼睛里却透出不安的神色,“你什么时候说过什么关于伟大恺撒陛下的话吗?你回答!说过吗?
  还是,没──有……说过?……”彼拉多故意拖长了“没有”两个字,这在审案时按理是不应该的;同时他还向耶舒阿瞅了一眼,像是要把某种想法传递给受审人。
  “讲真话容易,而且是愉快的。”耶舒阿说。
  “我不需要知道你讲真话是否愉快,”彼拉多的声音低沉,凶狠,“但你必须讲真话!不过,讲话的时候,假如你不愿意必然被处死、而且必然会痛苦地被处死的话,你可要斟酌一下每个字的分量啊。”
  说到这里,谁也不知道总督出了什么事,只见他忽然像是要挡住耀眼的阳光似地举起了一只手。他像在使用盾牌似地用这只手遮着眼睛,向受审者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然后才继续问道:
  “那么,你回答我:你认识一个叫犹大的加略人吗?你真对他说过什么关于恺撒陛下的话?那么就说说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是这么回事,”受审人像是很乐于回答这个问题,“前天傍晚,我在圣殿附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他自称是加略人,名叫犹大。他把我请到下城他的家里,请我吃了顿饭……”
  “也是个善人?”彼拉多问,眼里闪烁着恶魔眼里那种火花。
  “是个很善良而且很好学的人,”耶舒阿肯定地说,“他对我的某些想法显得很感兴趣,非常殷勤地接待了我。”
  “他还点起了蜡烛……”彼拉多学着耶舒阿的腔调小声说,他的两眼熠熠发光。
  “是啊!”耶舒阿对总督如此了解细节有点惊讶,“他还请求我谈谈自己对国家政权的看法。他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那么你说了些什么?”彼拉多问,“也许你想回答说你忘了?
  忘了说过些什么?”但从总督的语调中可以感到,他这时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
  “我同他谈了,”受审人叙述着当时的情况,“我说过,任何一种政权都是对人施加的暴力,将来总有一天会不存在任何政权,不论是恺撒的政权,还是别的什么政权。人类将跨入真理和正义的王国,将不再需要任何政权。”
  “往下说呀!”
  “我没有再往下说什么,”耶舒阿回答,“就忽然闯进来几个人,不容分说把我绑了起来,关进了监狱。”
  书记官在羊皮纸上飞快地记录着每一句话,尽量一个字也不遗漏。突然,彼拉多用痛苦的声音喊起来:
  “世界上从来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比当今圣上提贝里乌斯皇帝的政权更伟大,对人类来说更美好的政权!”他的语调越来越高。
  他不知为什么十分厌恶地朝书记宫和卫队看了一眼,继续说:
  “恺撒的政权不是你这疯子、罪犯可以说三道四的!”他随即高声命令:“卫队撤下去!”又转身对书记官说:“因为关系到国家大事,我要和罪犯单独谈谈。”
  卫队举起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下凉台,钉了铁掌的皮底鞋的嘎嘎声渐渐消失在花园里。书记官也随即退了下去。
  凉台上变得十分宁静,打破这宁静的唯有音乐般的喷泉声。彼拉多看得清清楚楚:池中央的喷嘴顶端出现一个水喇叭,它的周边不断扩大,渐渐垂下来,然后变成一条条水线落入池中。
  受审人首先开口了:
  “看来,我跟那个年轻的加略人的谈话惹了祸。大人,我预感到他将遭到不幸,我为他惋惜。”
  “依我看。”总督奇怪地笑了笑说,“比起加略人犹大来,世上还有更值得你惋惜的人。这人的遭遇要比犹大惨得多呢!……总之,你是说,捕鼠太保马克这个冷酷无情、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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