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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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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一摊手:“为无此公署也。”国家压根儿就没专管工商业的部门,职权都被零拆到了各衙署,我想按公事儿管起来都找不着门儿啊——“工艺、商贾,此亦国之大事也,岂可因循而废?”

曹操重复了一遍是勋的话:“工艺、商贾,此亦国之大事也……”然后微微摇头:“耕织为其国本,工商末业也,孰谓大事?”

是勋望向曹操的眼神,就见那漆黑的瞳仁中有七分疑惑,还有三分恍然。看起来,曹操也已经对工商业有所关注啦,只是在传统的重农社会当中,他还捋不清头绪而已。好吧,那就让我来给你们爷儿俩上一堂基础课程——

“《周书》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班固《汉书?食货志》开篇即云:‘《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谓农殖嘉谷可食之物,货谓布帛可衣,及金、刀、鱼、贝,所以分财布利通有无者也。二者,生民之本,兴自神农之世……食足货通,然后国实民富,而教化成。’孰谓工商为末业者耶?

“昔秦僻处西陲,地广而民不敷用,于是商君乃令曰:‘戮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贪者,举以为收孥。’至韩非子为暴秦谋,称学者、言古者、带剑者、患御者及商工之民为邦之五蠹,始皇复恶不韦,因贱工商;本朝袭其陋智,乃有贾人不得衣丝乘车,且不得为吏之政也,不亦谬乎?”

重农轻商政策是从商鞅变秦法开始的,主要因为秦国地广人稀,农业生产落后,所以政府要尽量抑制工商业,而让人民百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农耕上面。是勋说后来秦的农业有所发展,再延续这种政策就不对了,可惜秦始皇听信了韩非的胡言,说“商工之民”也是国家的蛀虫,加上反感大商人出身的前相邦吕不韦,所以才更变本加厉,出台了一系列抑压工商的政策。汉朝建立以后,基本政策延续秦代,表面上更动挺大,其实指导思想没怎么变,对于轻视工商的政策也继承了下来,然而——“不亦谬乎?”

接着,他就进入主题:“国无农则民无食,民无食则不安;然不重工商,则民无所用,无所用则不富,不富则思变,思变而天下始乱矣。由是观之,农与工商不可偏废也。主公初起东郡,及入兖州,黄巾既乱,田地荒芜,粮秣不足,于是兴屯田之策,乃能兼弱并昧,挟天子而令诸侯。今府库渐充,农有所耕,而所当者,乃袁氏、孙氏、刘表、刘璋,皆跨州连郡,非旦夕可下者也。但求其安,不得其富,则无以定之。”

当肚子还吃不饱的时候,咱当然考虑不到工商问题,可是如今你所面对的都是一些大势力,光粮食充足,也很难击败他们啊,还得在奖励工商,从而积聚财富上想办法。

“即以勋在河东为例。造纸乃能印书,使教化大行;造火药乃能制火箭,永安之役,以寡破众;掘煤乃能使民免于冻馁。其所产出,复输之于商贾,乃能交易有无,便贫年可自它郡输谷入也——设工商无用,则朝廷铸钱何为?”

曹操沉吟不语,曹昂倒是提出了异议:“工商可使人富,此理世所知也,然若皆逐富而必废农。况商贾轻迁徙,易为奸宄,实难制也。”大家伙儿都知道经商容易来钱,结果都去经商了,不肯种地,那怎么办?而且商人到处跑,还贪婪,非常难以管理,这问题又怎么解决?

是勋笑着答道:“货其有数,非人人皆可得之以为贾也,贾其有技,非人人皆能习之以致富也。要在朝廷治理,使得其技且勤于工商者富,使为奸滑左道者绳之。”你以为农民就好管理啊?因为不好管就干脆严禁,没这个道理吧?

最后,是勋还警告曹操:“工商既使人富,则贾者难以禁绝,其无出仕之身,而又日受盘剥,乃窘而附之豪门世宦也。于是豪门占据山林,并建作坊,财货以亿兆数。设国家加以约束,则彼等或不甘骤贫而为乱,或转而兼并土地,使民流离;设国家不加约束,则彼等日富而国家日贫,亦成尾大不掉之势。既如此,何不驰其禁而严其法,则豪门少怨而国家多利耶?”

工商业可以致富,是个人就知道,可是因为国家政策的轻视,商贾不能穿丝绸衣服,不能乘坐马车,还不能出仕为吏,就被迫要去依附那些大地主,结果钱都进了大地主的腰包了。国家呢?汉代对于工商税并没有明确的法规,更没有主管的衙门,加之实行当中很可能向豪门妥协,照此发展下去,那些豪门将越来越势大,国家还能约束得住吗?

其实汉代是有工商税的,理论上山林池泽的产出都归皇家,所以你要挖矿啊、捕鱼啊,都得给皇家上税,此外摆摊儿开店,也得上税,一般是十分之一。到了汉末,因为生产遭到破坏,战争却很频繁,使得很多地方割据势力到处设立关卡,收取商税。但这些税收大多缺乏有效的监管体系,最终能够收上几个钱来,谁都摸不准。

是勋诱惑曹操:“无粮则无兵,然若无工商,则粮亦有其尽也,甲马、武器,亦有其尽也,岂可不虑?若兴工商,则钱充、甲完、兵戈犀利,以之练兵,一可当十,其谁能御?”

他跟曹操说,你想象一下,倘若你麾下连小卒都能穿戴全身铠甲,用最好的钢铁锻造武器,每年从胡人那里大批量购买良马,并且完全脱产,整年训练,攻打城池的时候还能一口气排开上百架“霹雳车”,你有这么两三万人,那袁绍算个屁啊!要再能够建造数百上千艘楼船,横行江上,刘表、孙策又算个屁啊!

“昔管仲兴工商,齐遂霸于诸侯;孝武皇帝屡伐匈奴,国家困穷,乃因工商而得复——惜乎徒知涸泽而渔,不知助其兴业也,是故孝昭皇帝恨罢其令。亩产一石,而收三斗,则农必怨,然若能开沟渠、选良种、颁铁器、借耕牛,使亩产三石,则虽收三斗,民之喜也可知。工商亦同理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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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曹洪之怒

是勋想要改变轻视工商的政策,的巴的巴地说了好半天——他身为一个文科生(还不是学经济的),其实对工商业的了解也很有限,但光后世那些常识,搁这年月就足够用啦,加上引经据典,以史为鉴,相信曹操不是腐儒,不会说不通的。

当然啦,曹操消化是勋这一大套话,也得有一段时间,而即便消化了,甚至认同了,想要彻底改变汉兴以来轻视工商业的政策,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终究曹操势力虽然大,还不是后来进位丞相,受封魏公、魏王,把大本营搬到邺城,心腹全封了魏官,等于另立一个朝廷,而把许都朝廷彻底当摆设的年月,他还不可能完全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是勋也有心理准备,我这儿先给曹家父子上课,完了还得找机会去给荀彧他们上课,再去太学刮刮风,争取逐渐地把社会风气给扭转过来,把舆论给引导起来。当然啦,空口白话是很难真对社会实际产生影响的,而且很可能阵风刮过,转眼就息。所以啊,还是希望曹操你能给我这么个机会,拨点儿钱,让我先干起来,等有了成果,自然有人跟进,也自然会产生出一批既得利益者出来,跟着我的大旗往前走。

退一万步说,个人的成功没能转化为社会的成功……那也没关系,起码我发财了啊!

话说完就完,是勋也不奢望曹操当场拍板,我给你拨多少多少钱,你马上开点儿作坊干起来。所以他转过头去瞟了瞟天色——这就黑得差不多啦——站起身来就待告辞。

曹操一指曹昂。父子同心。曹昂急忙冲过来揪住了是勋的衣襟:“姑婿言未尽也。如何要走?”是勋说尽了尽了,我离家一年多,今儿才回许都,要是回去太晚,你姑姑就不能饶过我啊。

曹操捋须笑道:“吾妹非不识大体者也。吾即命人传信,明日再使子修上门致歉——你我兄弟久不相聚,今晚便可宿于此也。”

是勋心说啥,“你我兄弟”这种话都出来了。看起来我今儿个还真走不了啦。既然曹操这么热情,他就未免要卖卖关子——“言已尽矣,未知主公还有何相询?”

曹操说别扯了,你话分明没说完。我知道宏辅你轻易不言,既言必有所建议,如今你光说了问题,还没拿出任何对策来哪,那怎么成?你一定有想法了,赶紧给我说说。

是勋确实有想法,他这趟回来。大半是水路,比起走陆路是舒服得多。可也无聊得多。固然每天都要去跟门客们恳谈,联络联络感情,可总不能整个白天都跟部下厮混吧?虽说舱内还有个甘氏呢,可这年月白昼宣淫是士林鄙薄甚至深恶痛绝的恶习……所以闲下大把时间,可以诸多构想。

但这想法不能随便告诉曹操——是勋装模作样地苦苦一笑:“主公欲置勋于火上耶?”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曹操自然能够想到:自己空口白话一说问题,谁都不会当回事儿,可要是拿出啥具体的对策来,肯定会伤害到豪门世宦的利益,则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曹操抚掌笑道:“此间并无他人,出卿之口,入吾之耳,何忧也?”瞟一眼儿子,心说你不会让我把子修给赶出去吧?

是勋也望向曹昂,但是并没有驱赶的意思,而是说:“子修谨慎,吾并不虑。勋自有计,然须徐徐图之,不可急也,图之或且不得,主公勿罪。”

曹操一摆手:“且坐——吾非诿过于人者也。”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将来得罪了世家显宦,他们闹腾起来,我会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

是勋心说你不是那种人才怪了,领导同志的节操,咱真的能够相信吗?可是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好再提离开的事儿,于是缓缓坐下,长吸一口气,举出三枚手指来:“重工商而使国家得利者,勋所思之,策唯三也。”

哦,竟然还有三条计策?曹操兴趣大升,不自禁地就把身体往前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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