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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跟得太紧,小妹带小金去找“飞刀门”,虽然小妹是瞎子,可你别以为我们就能大模大样,跟在小金马后几十丈。
小金沿途作了记号,我们跟着记号,那些黄布条。
小金和小妹在花地逗留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赶到。
甚至可以认为——我赶到了,就悄悄呆在旁边看——但我不想说这个——
权当是个谜吧,关于我在不在场——即使我在旁边,也干不了什么。“八队”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不会理睬一个县城的小捕头。
他们出动,就为了杀人。
谁敢拦住他们,一样被杀!
所以,我真正潜入花地时,已经是深夜。
满天星斗,花地像寂静的海,哗哗地翻动着。白日在阳光下娇艳鲜红的花朵,此刻在星星照耀下是惨淡的,颜色苍白。这很古怪,可我保证看到的是事实。谁敢与我争辩呢?无人会在半夜无人时,潜入一片荒凉的花丛中徜徉——除了疯子,大概惟有克尽职守的捕头。
我没带弟兄们,把他们都留在了后头。
我担心花海那边仍有危险,不愿让弟兄们冒险。
弟兄们对我都挺感激。
我虽然貌似刻板、不近人情,可单凭这一点,他们都认我这个捕头!
我先到达了小金和小妹停留过的山坡,蹑手蹑脚,必要时还伏下身,察看辨别地上的每一道痕迹,像一头警觉的猎犬,把自己捕头的天份发挥到淋漓尽致。
我看到了洒满一地的花。
我凝视着这些花,山坡离花地还有距离,一定是小金替小妹采来的。
我闭上眼,设想小妹捧着花时,苍白的俏脸浮起怎样的笑靥?她和小金说过了怎样的话?然后小金陡然发现“八队”,两人是如何的惊慌?
花枝散得很乱。
显然是小妹慌忙间失手撒开。
我离开了山坡,摸向夜色中黑暗的花海。
好香啊!一进入花丛,迷离无形的芬芳便扑鼻而来,令人不由沉醉。我翕动鼻翼,敏锐地嗅出有浓浓的血腥味。不是鲜血,而是凝结的血块散发出来的。在捕快忤尸房,我多次掀开蒙尸布,从被乱刀砍死的尸体那里闻过这种气味!我得承认,捕快这行干久了,凝血的腥味会让人兴奋,有一种奇特的快感!
我俯下头,发现许多花枝被践踏,踩断。
这一切痕迹,说明此地发生过一场鏖战。
摸上去满地的断枝。我置身之处,必定曾是一场围攻的战场。
血腥味也越来越呛人,简直压过了花香!
我的身体又在颤栗,不知是因恐惧、兴奋、发飚还是紧张?
可怜的花!它们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生在荒野之外,享受着风和阳光,可居然难逃一劫!我继续想,如果没有此劫,它们在绽放之后,也一样要凋谢的吧?我既替它们感到难过,心里也同时略感平衡。我想,美终究也是会被毁灭的——人是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怪物,罪恶感随时都可能涌上心头。
我继续摸索。
我摸到卷刃的钢刀、被凿碎的盾牌。
盾牌由厚木制成,厚约五寸,沉甸甸像一块小门板,把这种盾牌撞碎,需要怎样的勇力和愤怒?
我真不敢再往下想像这一场激战了!
我捧起一片花瓣,举在星光下,果然看到上面沾满凝固的血。
是谁的血?
如果血能说话,是她的血,我情愿将它珍藏入怀。
可我无法断定。
我只能颤抖着,让花瓣从我的手里跌落。
我再向前走,踢中了一个圆乎乎的玩艺儿,很沉重。
我疑惑地蹲下察看,顿时就呕吐了。是一颗头颅!
头颅戴着蓝盔,可从颈根处被刀劈下,它怒目瞪视,像还有生命,仍是愤怒不屈!
噢,要砍下这颗头,刀得怎样快?挥刀的人,得怎样疯狂?
我趴在花丛中,胃液翻涌,几欲晕厥。
我不能再设想下去了!
我必须想一些不那么疯狂的事——
什么事不疯狂?与杀戮相反的是爱情,与丑恶对应的是梦想!
谁有梦想?
至少小妹有——她对小金提过。
不过她没有细说,她的梦想是什么。
我嘴角挂着酸臭的胃汁,躺倒在夜色中,旁边是花,还有那颗血淋淋的头,我以捕头的思路努力地猜测,在残酷的围攻来临前,小妹是否来得及说出——她的梦想。
我真想知道那个答案啊!
其实,这才是本案的关键!
小金根本就不知道案情的关键——于是,我继续在黑暗中想着小妹的梦想,停止了呕吐。
我要把呕吐留给小金。
统统都给他:死亡、恶梦、逃命、崩溃、十六颗头、血腥。
血腥之旅小金吐了(1)
小金吐了。
他长到二十多岁,当然知道吐的滋味。
据他自己说,他五岁开始在外流浪,七岁开始喝酒,第一次喝酒便喝到吐,此后他吐过不止百次千次。
吐的原因都是喝酒。
他喜欢交朋友,跟朋友在一起自然得喝酒。
吐的滋味不太妙,有朋友的感觉足以抵消掉这不妙。
所以,小金的吐一般都从快乐开始——
先是快活得手脚发飘、头有点晕,然后说话时舌头大、身发冷,胃痉挛,再然后,就可以吐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呕吐和散尽千金一样,也需要气魄,这可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能够从散尽千金中得到快乐的人,同样能从呕吐中品味欢乐。
可惜这一回,小金虽然想吐,却一点儿体会不到快乐。
“八队”的两名蓝盔武士在花丛中现身时,小金觉得胃像被人用拳头狠命猛击一样,一阵阵痉挛。
他明白这是呕吐的前兆。
可他不快活,而且——
他手脚不飘头不晕假如说话舌头也不大——
所以,他立即把这几种有利因素全部调动起来:
头不晕,使他能迅速判断自己的处境和对策;
说话舌头不大,使他能说出一些重要的话;
手脚不飘,使他能够挥动手臂跑,这样跑起来比较快!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一件事:呕吐!他不愿平生头一次,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使自己吐出来!
于是他先对小妹说了句:“你等着,我去对付!”
然后他就开始跑——
朝坡下跑。
看他模样,像是个亡命徒,向那两名蓝盔武士挑战!
蓝盔武士想必也这样认为,他们齐举盾牌,冷冷捉刀,迈开了步。
“八队”惯例:只进不退,只攻不守,只杀不饶!
如果要这两名武士停手,除非杀了他俩!
待他俩与小金接近,两把阴森森的鬼头刀已经在阳光下挥起——
两把刀,都重三十斤。
用这样的刀作战,必须先挥动,让全身血脉发热。而重刀一旦挥舞,惯性威力也无穷,像绑在风车上狂转的铡刀!
花屑飞溅,两名重甲武士就这样舞着刀,杀气腾腾地逼来!
小金不拔刀。
他脚步不停,脑子在转。
他快速转动的脑子里,早已想好了一句话,是句非常重要的话。
他到了两名武士跟前。
他低声喝道:“我是县衙的金捕头!”
——小金对这句话很有信心。
——他明白自己和“八队”间,一定出了什么误会?不然“八队”怎么会在这里截击他?
——他必须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既不想杀“八队”的人,也不想被“八队”杀死。虽然他不喜欢“八队”,他听说过他们那种冷血无情的作派,可不管怎么说,大家毕竟都是官差嘛。
——当然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很可能被揭破,没法在小妹跟前装扮随风大侠了。
——也说不定。这里离山坡有一段距离,小妹听觉再灵敏,也未必能听清他说什么,若三言两语能跟“八队”讲清楚,让对方和自己假打一场,原来制订的追踪“飞刀门”的计划还有可能继续。
——所以小金觉得,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如精粹的刀法一样实用!他一句话就能使对方停下。
岂料,对方的回答是恶狠狠一刀!
那一刀,满怀着仇恨、凶残!仿佛砍向的,是那奸杀妻女的仇人、出卖同门的奸细、贩卖婴儿的恶棍!
小金这才发觉,有时候信心太足是个错误。
他就是太自信了,才没有防备对方出刀。
一刀劈来,小金发现自己竟低估了“八队”!
他简直不知道“八队”是怎么训练出这样的刀法?因为他并没有奸杀他们的妻女出卖他们的同门贩卖他们的婴儿。
不过终于醒悟——只要他们出刀,无论对谁都一样!
晚了!
小金明白过来——
他一闪身,躲过左边一刀,但右边一刀接着砍来!
他再闪,肩头被刀刃吃住——
鲜血飞溅!他的血!
小金又惊又怒!
他吃惊,是因为两个家伙对他喊的话竟然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