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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次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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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无止境,写作、做家务之馀,我一直在自修。至今我书桌上仍然堆满字典和参考书,遇到生字,我还在查字
典,把意思和发音写在簿子里,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的发表欲也仍然旺盛。无论是一篇文章或是一部小说,从孕育一个概念,构想如何发展,一个个字写出来,
写完了修改再修改,以至最後誊一份乾净的文稿,寄到书局,苦等他们的反应,那种甘苦,有点像怀孕,要细心滋
养胎儿,要有耐心,抱奢极大的希望,却不可不提防万一会有意外。

    一日作品被书局接受了,那种衷心的喜悦会使我如醉如痴。我写完英文小说《 金盘街》 时,把稿子寄给美国一
家书局。他们拒绝接受出版,但书局编辑鼓励我从头写过,因为他觉得题材很好。我煞费苦心从头写出,一年後寄
给他。我收到他同意出版的信时,快活得双腿发软,两天没敢出门,怕过街时给汽车撞倒。

    书有人肯出版了,看校样是愉快的事。那时自己的手稿已经变成一排排的铅字,像一队队的步兵在长条纸头上
操过去。看完了校样,就苦等书的出版了。

    有一天,我会收到一本刚印好的书,拿在手上先看那彩色封面,上面印著书名和我的名字。翻开书来,书壳好
像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和我私语,说「我出世了。」隐约闻到油墨的香味,摸摸那浅象牙色的纸头,翻到最後
一页看这本书一共有几页,把它捧在手里试试它有多重,念念封底的作者简介,看看有没有错误。然後躲到一间空
房间,关起门来,从头到尾读一遍,严格地评断自己的作品究竟行不行。但是不能完全客观,要等书出版之後看别
人怎麽反应。

    我会到书店去看自己的书有没有放在当眼的地方,书架上有几本?我会问店员它的销路好不好,但从不露出自
己的身分。我的书和别的书一起放在书架上,我知道竞争开始了。

    一本书如果有好评、好销路,我的欣喜就像看见儿子在学校里得到优异的成绩一样。如果销路平平,只好安慰
自己,它毕竟是出版了,足见有人欣赏。象所有的母亲最疼的总是最弱的那个孩子一样,我最疼的也是销路最差的
那本书。

    两年前,外子和我回去过上海。

    我们的游览船清早就驶进黄浦江。我五点起床,从房舱走到上层甲板,看见满天迷蒙的烟雾,初升的太阳象一
枚昏黄的铜钱空悬在一片混沌之中,毫无光辉。浦东那边,有许多工厂的烟囱冒出一缕缕浓黑的烟,随风飘洒在灰
暗的天空,构成一幅触目的泼墨画。

    黄浦江熙熙攘攘,有好几艘汽船拖著一串串的驳船,载著煤炭、水泥、食物、粪便什麽的,慢慢驶过。船都是
黑色的,是旧船,很旧的了。另外还有些货艇在船尾装两架舷外马达,打嗝似地吐出一口口黑烟,卜卜卜地驶过去。
江水黑黝黝,像墨汁般游流。温暖的江风带来一股刺鼻的酸臭气味。沿江两岸码头停靠著的远洋轮船和货船悬挂著
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旗帜,给这幅灰暗的水墨画添上一点彩色。

    突然看见南浦桥,是新盖的铁缆吊桥,雄伟壮观。周围的烟雾里大概还掩藏著中国开放以来的许多成绩,黄浦
江的肮脏可能也是与之俱来的後果。

    一艘领港的汽船带我们的游览船到泊船的码头。船停泊之後,船上的旅客已经用过早餐,预备下船观光了。船
上有约四百客人,大多数是美国人和法国人,也有些日本人和华人。我们已经去过镇江、南京和无锡,将北上烟台、
天津,离船乘游览车,到北京,从那里飞回各人的住处。

    中国国际旅行社派来的十来辆游览车已经在船边一字排开。上车後我一眼看见座位靠背的罩布很脏,布窗帘也
残破不堪。游览车转进南京路时,地陪用口齿不清的英语说,上海有一千三百万人口。我望窗外,觉得他说得一点
不错。今天是星期天,上海的居民好像都到南京路来了,他们男的穿白衬衫黑长裤,女的大多数也这样装束,挤满
了行人道,真的摩肩接踵,嘘气成云,挥汗成雨,不是简单的一句「人山人海」所可以描述於万一的。我小时也和
父母亲在南京路走过,是挤,但是没有这麽挤。

    游览车开到寄上海展览馆,大家下车。我研究手上的地图。从前我们住在静安寺路边的爱文义路,现在叫做北
京西路。我们住的弄堂叫柳迎村。我要去找。上海展览馆是一座受苏联影响的建筑物,两幢庞大笨拙的高楼簇拥著
中间一座高耸的塔,横蛮臃肿,真是难看。地陪说那是一九五五年建造的,又说这里是前英国商人哈同的私人花园。
噢?那麽很近静安寺吧?「请问静安寺在什麽方向?」我问他。他吃了一惊,没想到游客中有会讲中国话的人。他
视我若怪物,受理不理地说〃I don't know。〃 他显然不愿意和我认同,翻过头去带外国游客到友谊商店去了。

    外子和我沿著北京西路走去。到处是人和车子,要过街的,要转弯的,好像大家不一定要靠左或靠右,只要有
空间就钻进去,明明不准汽车驶入的单行道,汽车还是驶进去。

    街道两边都是两层楼的旧房屋,窗外晾著衣服。街上灰尘这麽多,不知道晒乾了的衣服会不会比洗涤之前乾净?
在一个弄堂口有个似曾相识的水泥大垃圾箱。以前是各家把垃圾倒在大垃圾箱,由工部局的人清除。这垃圾箱已经
满了,附近都是垃圾,有个孩子蹲在旁边吃饭。这不会是柳迎村。我记忆中的柳迎村是一排排粉刷的淡黄色房子。
这里的房屋是灰黑色的。我们向前走。小时,矮矮胖胖的黄妈每天陪我上学,她提著我的书包,我抓住她粗糙的手,
跟她那双裹过的小脚蹬蹬蹬走向觉民小学。到了中午,我手指沾著橡皮铅笔的气味,头脑塞满要记住的生字和新知
识,看见黄妈站在学校门口等著接我回家吃午饭,我松了口气。我又抓著她的手跟她蹬蹬蹬走回家。等到闻到一阵
强烈的咖哩炒洋葱味道,便知道快到家了。柳迎村弄堂口住著个印度人,每天炒咖哩洋葱。有时他站在街上,包著
头巾,一脸胡子。黄妈说,他留著一头长发从来不剪。我想,那不知道有多长!那印度人看见我,会睁大眼睛瞪我
一下,吓得我拉著黄妈赶快跑开。

    这条路我走过不知道多少次,我以为我一定找得到我小时住的家。但是我完全不认得这一带了。灰尘高飞,前
面是个建筑地盘,在盖一座玻璃面的高楼大厦。有个男人拉著木板车,上面载著五六块长约二十尺的水泥板向地盘
走去。後面一部则满载著数十条钢铁管子,前面一人拉,後面两人推。

    「你看呀!」我忍不住叫道。是不是我当时年龄大小,在上海这些景象都有,而我视而无睹?抑或是我住在海
外太久了,看不惯这样用人力拉重载?老舍在三十年代写《 骆驼祥子》 描绘黄包车夫过的辛苦日子,但是比起目前
用木板车拉如此重载的情况,拉黄包车算什麽?抬头看那二十多层未完成的大厦,我心烦意乱,感到无奈,同时又
极想视之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运河……长城……不都是完全靠人力建造的吗?但是现在是一九九四年呀!我心里抗
议。

    拐弯吧,走到个菜市。我的天呀,什麽都摆放在地上,离开行驶中的脚踏车,汽车轮子只有几寸的地方,放著
鱼肉、水果、青菜。到处是垃圾和苍蝇。这麽混乱!这麽脏!小时妈妈买水果回来一定要泡在一种深紫色的结晶盐
水里消毒才可以吃。现在岂不是大家要这样做吗?我不是要找童年的上海吗?这算找到了一部份吗?不,上海以前
没有这麽多人,没有这麽脏,起码在静安寺一带没有这麽脏。天气炎热,一股股血腥味,腐臭味,粪便味扑鼻而来。
我不愿意再向前走了。我决心回去那似曾相识的弄堂。

    有个女人坐在矮板凳上织毛线衣,脸上涂了脂粉,天气虽然这麽热,她穿的却是长袖的红色丝绒西装,像一朵
玫瑰花点缀著周围的灰暗。

    「请问,这个弄堂叫做什麽?」我问那女人。她不回答,眼光就像那个地陪的一样,好像我是个怪物。她看得
出我不是这里的人,虽然我穿的衣服很平常。「你是从那里来的呀?」她反问我。

    我不愿意说我是从美国来的,那太远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昨天我们在无锡,我可以说我是从无锡来的。但是
她不会相信。我显然不是中国大陆的人。「我是从香港来的,」我这样说,她可以接受吗?我想跟她聊聊。「这个
弄堂叫做柳迎村吗?」

    「不。」她低下头,腼腆的一笑,走进房屋里去了。外子和我走到弄堂尽头,我一直希望这是原来的柳迎村,
只改了名字。我望著一排排的房屋,仿佛听见母亲说,对面住的是广东仔,他们的留声机放出的广东仔戏真难听,
隔壁住的是福州仔,他们做的肉松和厦门人做的不同,她不爱吃。走回来时,看见那女人抱著孩子躲在窗後向外窥
视。她把我指给孩子看。

    我们截了一辆出租汽车向码头驶去。看见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看见宾士汽车,经过门面豪华的餐馆和五星饭店。
经过旧法租界,那些旧日高贵的住宅仍然在那里,那些大枫树也仍然在那里,宁静安详地遮护那些住宅。不过霞飞
路也不叫做林森路了,现在叫做淮海路。

    我只有在回忆中找到我的童年和少年,所以把它写出来。回忆比什麽都宝贵。地坼天崩,改变不了我的回忆。
光阴荏苒,夺不去在怀的春日。

    回到码头,游览船像一座白色的堡垒,不调和地泊在黄浦江。天空仍然蒙著浓厚的烟雾。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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