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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操练 作者:李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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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想到侯兄的嘴那么快。”我无精打采地说。

    “姓侯的是中文系第一喇叭,远近闻名,谁不知道。你没想到?可你想到我这几天在学校是怎么过的吗?整天溜到东、溜到西,象躲动员插队落户似的,再这么下去,我还不如到少林寺出家呢。不行,无论如何你得给我把文章发出去,不好办也得办。”

    “学校有人来报社反映,说事实有出入,是你同意把文章让老王署名的,你们师生两个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妈妈的,从哪儿钻出这么个诸葛亮,”四眼瞪起鸟眼,“怎么是周瑜打黄盖,明明鸠山请李玉和嘛。他说是请你赴宴,可你不去行吗!”

    “老兄,你当然有你的道理,但问题不在这儿。马头说了,你和我们报社的关系应该象被告和辩护律师那样,你惹了事,我们替你出头,哪怕你杀过成百人上千人咱也管不着,可是你得把底毫无保留地亮给我们,然后由我们去吹胡子瞪眼赌咒发誓,说你活脱是观世音转世,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把个大活人给宰了呢。懂吗,这叫互相信任,有信任才能合伙做生意。可你,刚上桌就留了一手,也大不上路了。为这事,马头臭骂了我一顿。”

    四眼目瞪口呆,坐那儿象尊佛像。我把笑咽进肚子里,挤出一副苦脸。说真的,我还没看到他这么狼狈过,大学四年,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所向披靡,一帆风顺。我说人真是有运气,运上来想躲都躲不过。老四眼顺得简直有点邪门,比如说逃课,明明是他拉我,可后来倒霉的准是我不是他。我倒不是怪他老兄,那些课非逃不可,让三十岁的老家伙拍着巴掌听“排排坐吃果果”,凡智商不是零蛋的没一个受得了。事情怪就怪在这儿,哪怕全班有一半人不在课堂上,老师抽查点名总拿我试刀。于是辅导员回头就到,“你干吗去啦?怎么不上课哪?”我当然不能拉四眼挡箭,“我外婆的妈病了。”“哦,你外婆有几个妈哪?去年不已经请过几天假,给她老人家送了终吗?”好家伙,记性那么好,干吗不去考博士研究生,胸无大志。后面的话就带着骨头了,“当然罗,缺课的也不是你一个,不过你也得分析分析哪,有的同学缺课归缺课,可考试却门门全优啊。你呢——”这不明明借着四眼打我嘛。
    实事求是,四眼功课的确不错,问题是他的态度不对头。我始终认为,对有些事情,人应该是不愿为而为之,比如排队买小菜,过马路走横道线等等,考试也是其中之一,“临事而惧”,孔夫子就这么说嘛。可四眼一见考试,就兴奋得直搓手,脸上冒出色迷迷的表情,好象桌上放的不是考卷,而是一盘炒虾仁什么的,这能说正常吗?我好心好意,劝他去医务室检查一下神经,反换来白眼。

    看来老夫子的话也不可尽信。董仲舒曰“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西人则有上帝造物公平之说。
    按理四眼在功名上得意,情场应当失意才是。狗屁,他一处得意,处处得意,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小母鸡围着搔首弄姿。我自命相貌不俗,蚕眉蛹鼻,面如淡金,放在《水浒》时代,怎么也是条搁不落地的汉子。可惜人心不古,几年来居然就没一只小母鸡正眼看我。咽不下这口气,有一回我躲进帐子,窃听老四眼和小母鸡谈话,想偷师学艺,结果顿开茅塞。就是那一套,一群不知戈多是谁的人,一个永远等不来的人,feeling,再不就堆起惆怅的表情,望着窗外,轻轻吟咏,“记得那美好的瞬间,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原来他把戈多操练来操练去,就为了点化情意哪。我恶从心头起,当场掀开帐子,果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时痛快,后果可想而知。我被赶出门外,而小母鸡看四眼的目光中别多一般柔情,我那风流潇洒的郎君,怎生消受得这市井匹夫的欺辱。呜呼,人们对母鸡无话可说。

    “不管怎么说,黄鱼,你得帮帮忙,”四眼总算回过气来,“下星期我要作论文答辩,如果报上没声响,他们定以为我虚晃一
    枪,其实没人撑腰,准照着死里打我。你总不能忘了,在学校的时候,我帮过你多少次吧?“

    我叹了口气,“放心,我不会忘的。”说实话,四眼可真没少帮我,我记不清准确次数,反正,要是没有他,也许我现在还趴在华大的课桌后面呢。每逢考试,我一筹莫展,四眼便让小母鸡把老师请到我们寝室来,连哄带骗地灌米汤,等老师走时,考题可就全留下了。四眼再做出答案,让我分享成果,凭良心,他可从来没打过埋伏。此外,所有选修课的考查论文也都是四眼替我写的,他有满满一抽屉被刊物退回的文稿,我只需捞一把排排就行。他也不小气,“物尽其用,得个优给那些势利眼编辑瞧瞧。”可问题在于,每次帮忙前他都做足了戏。首先他要叫我苦苦哀求,而自己却翻起鸟眼看天花板,好象是古希腊的哲学家在思考电冰箱是什么玩意。等我话说尽了,他便开始唱,从我的智商、敏感、臭皮囊、破脑袋唱到我妈的鸡蛋和维生素。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我还不能争辩,不然地会再晾我一钟头,把我晾成肉干。唱完了,他才提条件,比如要我和他一块去给王老头粉刷墙壁,或是下次小母鸡来寝室我得自觉站到南京路去喝西北风等等。总之,每次等他答应帮忙时,我都差不多想操家伙问他要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了。

    我知道,四眼是真心想帮我,因为他和我一样,在这班上没别的朋友。可他每帮我一次,就毁了我一次,让我觉得自己是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如果他知道这一点,我敢说,准和我一样大伤脑筋。



    六


    热闹过一阵,山门又冷落下来。我把檄文完成了,锁进抽屉里,没呈送马头,总觉得静得太早,群牛乱吼之后,该有声天边闷雷才是。果然,华大打来电话,中文系新当选的系主任李教授想和我聊聊,派来辆崭新的丰田接我。我想这可能是我毕生事业的最高峰了,便用指甲刀在车座套上划了道口子,以表到此一游之意。

    “你就是小李同学吧?”他还是那副样子,花白头发,挺直的腰杆,看上去绝不象已过六十。在他面前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因为他随时都在显示自己是精神上的强者,可以宽容你的幼稚,也可以训斥你的无知,一切只凭他高兴。

    “你是哪一届的?…一等等,让我想想。嗯,七七级三班?”

    “是的。”我敢肯定他翻过学生花名册之类的东西,幸亏我的档案不在学校里了。

    “那末我还是你的老师呢,我教过你们班一级。”

    “无论教过没教过,您都是我的老师,”我学着四眼的口气说,“不过我的确选修过您的课,‘《创业史》与荷马史诗之比较’。”

    “是啊。你们这批学生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还记得你交的考查论文呢,写得很有新意,很有见解,我曾想过推荐给学报发表。”

    “您过奖,”我操练起天真无邪的笑容,“您是让我补考了,说要依着您的本意,连补考都不想给我及格。”

    他不动声色。“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不可能吧,我……”

    别忙,我暗自说,想就这么溜了没那么容易。“您说执教几十
    年,从没见过一个学生象我这样蠢。您真看得起我,说华大要是出吉尼斯纪录大全的活,我可以算上一名了。“这门课,连四眼的字纸篓都没帮上我的忙,尽管四眼老兄也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题目,去打报刊杂志的冷门,但”《创业史》与荷马史诗之比较“,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您还说,如果知道是谁把我收进华大,一定给他配副三千度的近视眼镜。让您那么生气,为此,这些年来我于心一直大大的不安。“我模仿电影里的日本鬼子,向他深深一鞠躬。

    “我真是那么说的?”他总算有点尴尬了,一个劲地理纹丝不乱的头发。“我真的是那么说?这可太、太有点夸大其辞了。”

    我感到一种近于痛苦的快感,想笑又笑不出来,好象肚子里装的是硫酸,把横膈膜腐蚀得稀里哗拉。

    李老头长叹一声,似乎在感慨往事如烟。“我们都做过不当之事,对不对?也许以后还会做,可以自慰的是,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学问,为了中文系的荣誉。我听说你们报社要写一篇报道,批评系里的某一教授。这事我也知道了,我很震惊,很愤怒,很惭愧,我已经在全系大会上说了,对这种事绝不姑息,不管他是谁,哪怕我的兄长也不行。对于报社,我们深表感谢,无论怎么批评,都是为了我们系的工作嘛。然而,既然是为了工作,我们则不妨斟酌仔细,如何批评效果最好,采用什么方式?选择什么时机?你说是不是?”

    太是了,我心想。谁都要选择时机,四眼也要。过了这时机,对他于事无补了。

    “难哪,中文系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老实说,在这种时刻谁愿意出来当这个主任!可怎么办呢?百废待举,工作总得有人做。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定的时间,让我打开局面,请注意!不是为我,是为了工作。我想,你也不会眼看中文系丢人现眼吧,你是我系的学生哪,你的论文——啊,啊,啊。“他在我打出喷嚏前把话岔开了,”你们马主任是西南联大的吧,和新闻系朱教授同过学,我已经请老朱把这个意思跟马主任谈了。“

    糟糕,四眼老兄,他们结成了神圣同盟。

    果然,回到报社,马头便来找我。

    “小李,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华大那事就不要再搞了。”

    “不可惜吗,那可是人咬狗啊?”

    “人咬狗又怎么样,”他颇不以为然,“从古至今,不都是人吃狗肉吗!”

    我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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