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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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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虽然叫“初级阶段”了,可毕竟还是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不是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一个大村的党支部书记逃债别搞得像解放前似的。孩子哭老婆叫的,那成什么体统!可是麻老五他妈的真跟解放前的地主差不多!一点儿同村人的情面都不讲。更不看在他好歹还是个党支部书记的份上!麻老五每次带领来闯入他家的那些个人,也都比解放前地主的狗腿子差不了多少。所不同的是,他们往外搬他家的东西时,一个个脸面上笑呵呵的,并不吹胡子瞪眼。有的还对他说:“支书哇,我们是不在党的人,所以嘛,只听我们老板的。各事其主嘛。自古以来这么个理儿,您多担当!”之类的屁话……
喋血(4)
  规格划一的砖瓦房舍,取代了村里过去全部的破屋寒窑。它们如同一律地戴着洁白的孝帽子,在这个夜晚为谁默默地守灵似的。它们对他的仓皇出逃视而不见。保持着事不关己的超然。
  它们是麻老五带给村人们的恩德。也是麻老五为这个村子立下的一大功劳。
  笔直一条村路,玉带也似的,将那些砖瓦房舍从中间分开来。栽种于两旁的杨树,已长得二人多高了。村路是水泥的。两旁还砌了排水沟。下雨天再也不会翻浆捣泞的了。
  这一条村路是现如今已成为全县首富的麻老五慷慨捐款修筑的。全村人没动一锨一镐。它每天供村人们行走,如同行走在麻老五千古流芳的德行上。
  村头的二层楼,是俱乐部,是村人们欢聚玩乐的地方。是经麻老五提议,各家各户摊派捐款盖起来的。楼顶上的大钟,是在天津一家钟厂定制的。报点时,就响音乐。村人们说,是一首歌的音乐。还说歌词是“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可在他听来,那段音乐却仿佛可以套上这样的歌词:“牢记,牢记,麻老五的恩德永不忘……”
  那钟原本是朝东安装的。那几天麻老五不在村里,村人们七言八语地自作主张了。麻老五一回来,见钟朝东,大为恼火。村人们对他说:“朝东好啊,朝着升日头的方向有啥不好呢?”麻老五更生气了,吼:“朝东不好!朝西才好!我就看着朝西才顺眼,这钟非朝着落日头的方向不可!……”
  村人们不敢违背他的意愿,也似乎都有些不愿违背他的意愿,于是将安装好了的钟拆卸下来,此后它那巨大的时针和秒针,便朝着日头坠落的方向移动了。并且朝着日头坠落的方向报时——牢记,牢记,麻老五的恩德永不忘……
  由于白天下雪,那挺美观的楼钟的两根针并未吸收到多少阳光,所以这会儿也就不怎么绿。但依稀能望得清——快十一点了。
  俱乐部对面是“快乐斋”——麻老五开的私营饭店。麻老五的老婆当女老板。往日那里一直热闹到后半夜。男人们常到那里喝酒。耐不得家中寂寞的女人常到那里凑男人们的趣,卖些便宜的风情。有时还放录像,《鹰拳刁手》或者《红粉兵团》什么的。不是武打,就是凶杀,再不就是恐怖。却从来也没放过“黄的”。肯定麻老五是有“黄的”,但绝不公开放。任多少人死乞白赖地求过他,他也不放。麻老五在这方面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是不会公开给自己找麻烦,使谁抓住把柄的。可能因为下雪,今天那里早早地黑了窗。但高挑在门前的幌子灯,却亮着。像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独眼,眈眈地瞪着离家逃债之人。
  是啊是啊,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个逃债的党支部书记无比惆怅地想:怎么不是麻老五的村子了呢?满村尽是麻老五的恩德的明证啦!当了二十多年党支部书记的自己,他的恩德又体现在哪儿呢?细想想,扪心自问,是没有啊!即或曾有过点儿,也早被人们遗忘光啦!也被麻老五的财力带给这村子的非常实际的好处给覆盖了!如同一床漂亮的绸面儿大花被覆盖住了千疮百孔的破炕席。共同富裕——从打解放后,他就带领全村人天天念这个经,哼这个调,从互助组时期到初级社时期到高级社时期到人民公社时期到几年前包产到户,他自己没能够富、别人也没能够富。富?一直受穷着哪!倒是麻老五发现了山里有煤,于是不但麻老五咣当一下富得抖抖的,全村人也都跟着富了起来。可不是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发现山里有煤的,能怨得着他吗?这不过是种运气啊!麻老五的运气好,麻老五就该夺了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在村中的地位和权力吗?而公社的党,县委的党,他的一切上级党,竟干瞧着麻老五骑在他脖梗上屙屎撒尿不管不问!居然还奖给麻老五一面锦旗,上面绣的是——“致富能人”!
  唉唉,我的党哇党哇,我的亲娘老子哇,难道说你像大姑娘撇一个私生子似的,一甩手就把我耿福全撇掉不要了吗?……
  他内心里涌起一股大悲大哀,眼眶便有些湿。
  村里那些被“结扎”了的男人和被带上了环儿不许怀孕不许生育的女人,包括麻老五在内,恨的可不是共产党,而是他耿福全!
  村子里传来了一声鸡啼。
  女人似乎并不急于赶快逃,呆呆地望着村子,望着家院,惴惴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是鸡打鸣儿。”
  “嗯。”
  “是母鸡打鸣儿。”
  “嗯。”
  “像是咱家的母鸡在院子里打鸣儿。”
  “闭上你那臭嘴!”
  他从内心里往外一悚。
  半夜鸡叫,分明已属不祥之兆!还是母鸡,还是自己家的母鸡……
  钟响了。
  “牢记,牢记……”
  “走!”
  他猛地转过了身。
  “快活斋”血红的独眼,仿佛不怀好意地咄咄地目送着他们在“塔头甸子”里磕磕绊绊,跟头把式地仓皇而去,渐渐被夜的黑暗所吞……
  县城小火车站候车室里,一对儿年轻夫妻互相依偎着,坐在白油漆漆过却被种种肮脏所污的长椅上。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就是通常被人们说成是“一条马路,一个警察两只猴”的那类小县城。猴?这地方根本没有过公园或动物园,便没猴。连耍猴的也没在这个地方出现过。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们大抵没见过真猴活猴。警察却不止一个。他们的姓都挺古怪。一位姓那,一位姓漆,一位姓果。这地方满汉杂居,汉人管文治,满人管法制。每日里二十四小时之内,仅有四次列车通过。还有一次列车是货车。严格说,这算不上一个县城,不过是一个在东北荒原上趴了很多年,容貌却不曾改变过的小镇子。
喋血(5)
  这地方的候车室简陋败坏得不像话——两扇门已走形,难以关严。寒冷畅通无阻地闯进来,用冰冷的手肆无忌惮地蹂躏每一个候车的人。其实人也不多,算上那一对年轻夫妻,总共才八九十来个。可能其中还有流窜者,纯粹是把这里当成免费的旅店。候车室地中间有只小铁炉子,就是北方人家烧蜂窝煤的那种小铁炉子。炉子虽小,烟筒却很粗,靠了一节节“拐脖儿”七拐八拐,如同化工车间的空中管道。为了巩固它们,经经纬纬拉扯向四面八方的粗细铁丝,如同黑夜里射向天空的交叉火力网一样。若夏天,大概苍蝇蚊子在空中飞行时,也必得像密集交叉的公路上的车辆一样小心而谨慎,否则可能一头撞在铁丝上小命呜呼。铁炉里的火是早已熄灭了。冰凉的烟筒下吊着一只只玻璃罐头瓶,内中或多或少地都盛着些黑褐色的烟油子。车站的人能想到这一点,足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并未彻底丧失。今夜在车站值勤的是“那警察”。原先的老铁路治安警察退休了,“那警察”被调了来。反正左右都是当警察,他并不在乎身上的黄警服变成了蓝警服。
  四十来岁的“那警察”正在值班室和二十来岁的女站勤聊天,忽然想吸烟,一时找不到火,就离开值班室,步态威严地走到了铁炉子跟前。他哈下腰用铁钩子捅了半天炉子,没捅出一颗红火碳,沮丧地直起腰,拍了拍手,目光落在那一对儿年轻夫妻身上。别的些个人们都在蜷蜷缩缩,或倒或卧地打瞌睡,只他俩互相依偎着,前身合盖一件埋埋汰汰的看不出颜色的大衣御寒,各自睁大着双眼愣神儿。
  “喂,有火儿没有?”
  年轻的丈夫缓缓地将脸侧转向“那警察”。
  “我问你,有火儿没有?想借个火儿,吸支烟。”
  对方缓缓地从大衣底下探出一只手,伸入到大衣口袋里。
  “那警察”便走到了他们跟前。“霍村的吧?”
  “那警察”吸着烟,将火柴还给对方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仰脸儿瞅着他,有几分不安地摇摇头。见男的摇头,女的赶紧跟着摇头。
  “那警察”吐了口烟,肯定地说:“别摇头,你们骗不了我!你们若不是霍村的才怪了呢!”说着,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入了人家的大衣兜,掏出来时,手心手背都是煤末子,颇得意地又说:“你们这些霍村人啊,应该修个庙,庙里给马五金塑个像,供财神爷一样供着!若不是靠了他,你们这些穷土包子能乞哧窟哧地发了起来吗?”
  马五金是麻老五的本姓大名。
  年轻轻的一对儿男女不禁地对视一眼,表情更加不安。
  “那警察”在不比长椅干净多少的警服上揩揩那只沾了煤末子的手,又问:“你们……小两口儿?”
  年轻轻的一对儿男女赶紧点头。
  “那警察”瞅瞅男的那张忧郁的脸,又瞅瞅女的那张忧郁的脸,再问:“真的假的?”“真的,是真的!……”
  她急切切地抢先说。
  他分明也很心虚,却故作镇定地说:“我们随身带着结婚证书哪,你不信可以看看……”说着,从身上掀开大衣,就拉一只黑手提包的拉链儿。
  “别,”“那警察”制止道,“我才不稀罕看你们那玩意儿呢!你们是假夫妻我也管不着。只要你们手提包里不藏着炸弹就行!”
  小伙子便没彻底拉开提包的拉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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