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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入梦 作者:格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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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着,事先必然经过周到的考虑。而且由于紧挨着出口的太平门,如果他们对戏文没有兴趣(在这种场
合,看戏通常并不是最重要的目的),他们可以选择随时离开……
  果然,不一会儿,白小娴就自言自语道:“唉,我最烦看戏了!坐在这种鬼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这话不是对着谭功达说的,可因为旁边没有第二个人,谭功达就很自然的低声问道:“小娴,你喜
欢锡剧吗?”“不喜欢,”白小娴道,“你呢?”“我?我也不喜欢。”谭功达嗫嚅道。
  “走?”白小娴扭过头来,对他说。
  “走!”谭功达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答道。
  他们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走到太平门边,推了推,门是锁着的。旁边一位戴袖章的工作人员
客气对他们说;“这个门要到散场的时候才会打开。如果两位想离开的话,可以走正门。”他们俩一前
一后出了大门。刚从礼堂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就看见姚佩佩和汤雅莉两个人手拉手,正气喘吁吁的朝这
边跑过来。一看见谭功达,两个人都站住了。
  “谭县长。”羊杂碎甜甜叫了他一声。
  姚佩佩则一只手按着腰,扭着身子不停地喘息。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谭功达问。
  “戏开演了吗?”雅莉道,同时不住地拿眼睛朝白小娴身上看。
  “开演了开演了,你们俩快进去吧!”“那县长您,您怎么不看了?”姚佩佩一脸坏笑地问他。
  “我觉得坐在里边,心里,嗯,有点发闷,就出来转转。”“噢……”汤雅莉仍盯着白小娴看,一
直看到后者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那,那我们就进去了。”说完拉着姚佩佩就跑。她们上台阶的时候,
姚佩佩的一只鞋掉了下来,她又踮着脚,一级一级地跳下来捡。
  “刚才的那两个人是谁?”白小娴问。
  “嗨,我们机关的两个疯丫头!”谭功达说,不由得又回过头去朝礼堂门口看了看。门廊的顶灯已
经熄灭,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时间刚过八点,梅城街道上已经是黑黢黢的了。他们沿着大街朝北走了一段,谭功达就提出是不是
去他家坐坐。白小娴想了想,道:“都说你那屋子闹鬼,我可不敢去。”谭功达又说;“那就去我的办
公室怎么样?”小娴没有吱声。
  他们两个人走到县委大院的门口,谭功达心里又有点后悔。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自己却带着一
个姑娘去办公室,倘若门房的常老头问起,他又怎样去解释呢?好在大门是开着的,看到谭功达和白小
娴朝这边走过来,老常一缩头,假装没有看见,避免了他想像中的尴尬。
  谭功达领着白小娴来到三楼的办公室。拉开灯,一眼就看见姚佩佩那件深蓝色的工作服挂在墙上,
两只白色的袖套搭在椅背上。
  白小娴不等他招呼,就坐在了靠墙的那条长椅上,仍旧磕她的瓜子,同时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
房间的一切。谭功达问她要不要喝点茶,小娴连声说要。她磕了太多的瓜子,这会儿的确有点渴了。谭
功达看了她一眼:“那你还磕!”果然,白小娴立刻就不磕了,朝他笑了笑,露出两排细小洁白的牙齿。
  谭功达办公室里没有待客的茶杯。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过自己用的积满茶垢的玻璃瓶子看了看,上
面隔热用的尼龙丝网已经脱了线。他看见姚佩佩桌上有一只白瓷杯,很精致,上面还有红色蜜蜂的印花
图案。就把佩佩的杯子涮了涮,给白小娴沏了茶。热水瓶里的水已经有点凉了,茶叶泡不开,可白小娴
说她并不在意。
  她从谭功达手里接过杯子,在手里转了转,道:“这是谁的杯子?怎么这么讲究?”谭功达说:
“是办公室一位同事的。看上去稍微干净一点。”白小娴笑道:“我不忌讳这个。”说完一仰脖子,咕
咕地把水喝了个精光,抹了抹嘴巴上的茶叶末。
  谭功达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觉得,自己一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白小娴并不像自己
想像中的那么暴戾。在说了不多的几句话之后,两个人仿佛已经相识很久似的,一点都没有生分和拘束。
谭功达拉开椅子,坐在姚佩佩的办公桌前,手指轻轻地弹敲着桌子上的玻璃,对白小娴道:“你父母,
后来就回乡下去了?”白小娴“嗯”了一声,随后道:“他们只在乡下待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又连夜赶
到县城来了。”“他们又来做什么?”“还不是给我叔叔吓的!”白小娴说,父母跟叔叔吵完架,当天
下午就赌气回夏庄去了。两个人在家里硬挺了一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最后就雇了辆驴车,赶到县
城来了。他们找到了白小娴文工团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两个人也不敢叫醒门卫,就在门口的小树林
里凑合着过了一夜。等到天亮,白小娴出来跑操的时候,才在操场边一棵杨树下看到了他们。母亲一见
白小娴,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我们这个家就算完了。她父亲的脸色也是黄黄的,站在一
旁不吭声。文工团的学员们都围着他们看。白小娴只得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宿舍,这才慢慢从父亲的口中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母亲道:“这下好了,我也是一时昏了头,一口气把两个县长都得罪了!你叔叔还口口声声说要派
人来把我抓起来,虽说白县长原是你嫡亲的叔叔,可眼下闹翻了脸,他那种人,扛枪打仗的出身,什么
大义灭亲的事做不出来!”父亲在一旁灰着脸,木讷道:“抓我们倒也不至于,可我就是担心我们家的
那个成分,村子里的那些穷棒子、讨饭鬼,一天到晚都不给我们好脸色,昨天在村头碰见村长,我给他
递上一支烟,他连说戒了、戒了,就远远地走开了,脸色难看不说,走了几步却又偏偏回过头来瞪了我
一眼,你说怪不怪!”母亲哭道:“我这张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该打!跟你叔叔处久了,眼睛里
就不拿他当个县长看了,由着性子胡闹,这下可怎么办哪?”白小娴看见父母两人为了这点事慌得六神
无主,尤其是她那父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替他拿什么主意,心里也觉得十分凄惨,
眼中不觉也落下泪来。
  “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当真被他们抓了去,倒也罢了,可你这么小,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前程,
却眼看着又断送在我们手上。”母亲说,“如今我们这两张老脸也不好意思再去上他的门,求你叔叔了
……”母亲的话没说完,白小娴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胡乱宽慰了他们两句,将他们带到街上一个小
旅馆住下,随后就去南道湾,找她叔叔去了。
  白小娴一路琢磨着,叔叔这会也许正在县上办公,婶子是个慢性子的人,好脾气,要是先把婶子说
活络了,事情就好办了。没想到那天白庭禹刚好发烧,躺在家中休息。一看见叔叔那张涂满紫药水的脸,
她就明白父母为何那么担心了。
  白庭禹一听小娴来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没说她父母一个不字,倒先做起自我批评来了。他说那
天自己太不冷静,冲撞了哥哥嫂子,这会儿后悔都来不及了。白小娴见叔叔的气已经消了,心就放了下
来,把父母连夜来县城的事略略一说,白庭禹慌道:“你看你看,我发了点脾气,他们果然就吓成这样。
你赶紧去将他们俩接到家里来住,我当面向他们赔罪。”后来,他又让婶子跟她一块去。
  白小娴临走之时,白庭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把小娴叫到里屋的书房里,跟她说了半天的话,最后
把一张戏票塞给了他。
  “你叔叔跟你说什么?”谭功达问道。
  “还能说什么呀?”白小娴红了脸:“他,他让我嫁给你呗。”她这么一说,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
根。谭功达连正眼都不敢瞧她,半天无话。这时候,我若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死不松手,她会不会闹
将起来呢?会,还是不会?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谭功达一直犹豫不决,心里盘算了好多遍,偷偷地看上对方一眼,小娴也在那儿捏着裙子的一角,
低头沉思,若有所待。谭功达的心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
  在姚佩佩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块墨绿色的绒布。在绒布上端,有一桢小照,照片有些发黄
发旧,上面还有些茶渍。
  相片上,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小女孩。女人穿着翻领裘皮大衣,男的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照片上端
有一行发白的小字,写着:一九三七年除夕姚佩菊周岁纪念如果照片上那个胖嘟嘟的婴儿就是姚佩佩的
话,谭功达不难算出,佩佩今年果然只有十九岁,与小娴一般大。原来她的本名叫姚佩菊,而且她竟然
是除夕那天生的。
  白小娴见对方盯着桌子发呆,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过了十一点,
大门就进不去了。”谭功达只得起身,送她下楼。两人走到门外,谭功达隐隐就见一个人怀里夹着文件
包,正从四楼下来。走廊里灯光昏暗,他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那人一见到他们,冷不防也吃了一
惊,赶紧脑袋一缩,又慌忙回到四楼去了。
  第二章桃夭李也秾1夫宇宙名物之于身心,犹饥寒之于衣食也。有切己着,虽铢锱不宜;有不切己
者,虽泰山不顾。公主梅城县政,不思以布帛菽粟保暖其身,而欲汲汲于奇技淫巧、声光雷电,致使道
有饿殍,家无隔夜之炊。民怨鼎沸,人心日坏。造大坝,凿运河,息商贾,兴公社,梅城历来富庶之地,
终至于焦瘁殆尽。为公思之,每恻然无眠。须知梅城小县,非武林桃园,不能以一人之偏私,弃十数万
生灵于不顾。退社之风,盖有源于此。人事天道,自有分界。人事所不能,待以天道而已。夫人定胜天
者,闻所未闻,非愚则妄,不待详辨。至若共产主义于1962年实现,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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